星星海岸

王洋

云海的边缘没有光，退潮时，会露出一片深蓝色的海洋，这是一片环形的海岸，从一个地方出发沿岸行走，走上一夜就会返回原处。

岸上的空气很潮湿，混杂着不同梦境的味道，礁石上挂着残存的云朵碎片，那些碎片会像蛛网一样粘连在头发上，衣领上，裤脚上，它们随风缓慢的摇摆，荡啊荡的就融化到空气里去了。

每天晚上尖帽子都要划船出海，等到云海一退潮，他就从海岸上的小房子里走出来，走到自己的小船边，穿好黑色的斗篷，再带上一顶尖尖的黑帽子。

尖帽子不喜欢那些粘到衣服上的云朵碎片，因为它们有时会很吵，有风的时候它们就挂在尖帽子的耳边簇簇发响，每当这时尖帽子都会觉得非常紧张，他总是有种错觉，以为所有人听到云朵的颤栗都会从梦中惊醒，而后发现一身黑衣的他。

实际上，云朵的声音很小，只有尖帽子一个人能够听得到，更不会有人发现他。

尖帽子的船非常小，小到只能够容纳他一个人，他解开停泊的绳索，跳到船上，撑起长篙缓缓离岸。

小船里载着今晚的月亮，尖帽子把船划到海的中心，然后脱下自己的斗篷铺到云海上，这时候海里最大的那些云朵就会游过来，咬住黑色斗篷的边角，然后再四散开去，于是我们头顶的天空开始有了夜色。尖帽子会慢慢划着小船绕海岸一周，走上一个夜晚的长度回到原地，所以我们看月亮时，会觉得它是飘在夜幕中隐隐浮动的。有的时候尖帽子会生病罢工，于是那一晚我们就看不到月亮。

每个月尖帽子都会在海里捞一次星星，那些星星是夜幕下不同城市里不同人的梦，人们睡着之后梦就会变成星星升到天空沉入尖帽子的海底，有的星星大，有的星星小，全是一些不规则亮闪闪的碎片，尖帽子把它们捞起来带回家，一点一点修补月亮上的残缺，要是运气好，有时候是可以拼出一轮圆圆的满月的。

可是被拼凑起来的月亮会再次被海上的风浪冲击破损，一旦从月亮上再次掉下来，星星碎片会变成那些云朵的饵料，再也不会回到主人的梦里，而那些没有被尖帽子捞起来的漏网的细小星星会在第二天回到来时的城市，所以有的人会反复做一些相似的梦，而有的人再也不能回到某个甜蜜的梦境。

转眼到了六月，这时候的大海总是惊涛骇浪，有时候海水漫过海岸，淋到下面的城市里，尖帽子把自己在岸边收集到的最好看的云朵碎片放进海里，他在里面存下了你好，很高兴见到你，你好吗，等等简短的话语，然后趴在岸边等回复。

当天空开始滴下水的时候，人们会撑起雨伞，尖帽子的话和那些下坠的雨水一起在伞面上破碎，没有任何回音其实是尖帽子所能预料到的结果，毕竟大海那么大，送出去的话很容易走丢。这时尖帽子会抖一抖衣服上的尘埃，然后沿着海岸继续收集下一次会用到的云朵碎片。

在六月的最后一天夜晚，尖帽子的小船被一个迅猛的浪头击中，身后的月亮哗地碎了，亮闪闪的碎片被接踵而至的云朵吞没，等到风浪停止时，只剩下细细的一条金色圆弓。

尖帽子觉得很难过，他弯腰把船底残余的星星碎屑捧到手掌上，然后小心翼翼的修补月亮，他的手有些抖，指缝里有亮晶晶的细碎的梦，每当月亮变成一条线的时候，尖帽子都会觉得很害怕，怕月亮会全部碎掉，那样的话，整片海岸都不會再有金色的光，尖帽子想到了自己小小的黑黑的房子，想到了潮湿的海洋，想到了那些会缠绕在他耳边簇簇发响的云朵，想到了那些从未被回应过的话语，缓缓的蹲下来抱住了瘦弱的月亮。

尖帽子低下头望着暮色里的城镇，透过海水，城镇像玻璃球里的有色金属，偶尔泛着暗暗的光泽，正在发呆的时候，一颗巨大的星星沉入了他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