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不严肃
2018-06-28□黑马
□ 黑 马
1986年夏天,中国儿童文学界在与世隔绝多年后宣布加入“儿童文学的联合国”——IBBY(国际青少年图书联盟),为此派了一个代表团赴东京参加IBBY第20届大会,代表团的领军人物是两位文学大家严文井和陈伯吹,他们都是古稀老人了,所以出版局要派一个年轻的男翻译随从。陈老要几个月后才来北京集合,因此我首先接触的是严老。
气度不凡
记得初见严老的情景,他穿着很旧的西式短裤和很旧的化纤短袖衬衫,头发已经很少了,那模样和街上的普通老头儿没太大区别。但严老的声音十分洪亮,略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讲得字正腔圆,时不时幽默地开着玩笑,一点官架子也没有,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严老特别告诉我他是大会东道主日方特别邀请的主题发言人(他还用英文字正腔圆地说主题发言人这个词是key-note speaker),因此他要单独先赴东京,在会前“出洋相”去。到了东京,严老已经在著名的赤坂东急饭店住了两天了,一见面就警告我们冰箱里的饮料和矿泉水都要几百日圆一瓶,他一个也不敢动,天天喝自来水。我说每个人每天有些零花钱可用,严老说那点钱喝点饮料就没了。
在会议上,我目睹了严老气度不凡的一面,与那个在国内穿着旧衣服肥短裤的胖老头简直判若两人。一身蓝色西服的严老,与外国作家和官员交流,在宴会上酬酢,口若悬河,幽默风趣,时不时还直接说英文,用词十分准确。会上,前苏联的代表团团长是大作家米哈尔科夫,那时中苏关系还没有解冻。眼看他走了过来,而且是高视阔步地要与我们擦身而过,我问严老要不要打招呼,严老几乎不假思索说“要!”于是我用我会的那几句简单的俄语拦住了米哈尔科夫,介绍严文井是中国著名作家,没想到米十分痛快地说:“知道,知道。”然后他们很愉快地交谈起来,甚至在会场上坐在了一起。后来苏联著名的翻译家托克玛科娃专门跑过来拜见严老,说她多年前就从英文转译了严老的《下次开船港》,高度评价这部童话。会上总有外国人来拜见严老,告诉他他们熟知他的作品,严老则谦谦作答,既不骄矜也无惊喜。
不严肃
在饭店附近的街头散步时,严老都在大声地开着玩笑,模仿这个模仿那个的步态和举止,让人捧腹。他特别说到早餐时陈伯老想要面包但恍惚间把日本招待当成了中国人,用上海话连说“面包”,对方摇头,陈伯老还用手比划着说上海话“米包、米包”。最后是严老意识到陈伯老是把日本招待当成中国人了,赶紧用英语解围。这个过程被严老模仿下来,严老还模仿着陈伯老的上海话。大家大笑不止。相比之下,陈伯老显得总是很严肃,开口必称“文井同志”,令严老也不得不严肃起来。
回国后我很认真地读了他给我的书,令我奇怪的是,他送我的好几本书里,只有一本是童话,其他的都是成人作品如《严文井散文集》和小说《一个人的烦恼》。或许送我这些书的举动本身就能说明什么。
带着这种印象读了书后,我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严文井,一个大胆的猜测》。我把文章寄给了他,后来有一次见面他哈哈笑着说:“你居然写文章讽刺我。”他把讽字念成“风”的音。
谈爱情
有一次在他小庄北里的家里,他突然拿了一本著名台湾女作家张秀亚的散文集给我看,扉页上有她的赠书题字。然后十分神秘地笑问:“看出什么没有?”我不敢乱猜,他才微笑着告诉我他们当年在北平期间曾有过一段恋爱,是那位女士主动追求他的,但好像是因为信仰不同分手的。别的没细说,只说:都到了这把年纪还说它干什么,免得让人觉得我在炫耀自己。不过他说他年轻时确实是很有魅力的。可能因为我同严老还不算太熟,他只是点到为止。真遗憾,没有更多的机会接触严老,否则听听他的罗曼史该多好!
然后我们的话题就转向了爱情这个字眼,严老笑谈家里的猫在发情期因为急于同楼下的一只魅力猫相会,居然忘了目测高度,奋力跳了下去。他说动物发情时也要挑选对象,也不是乱来。那个挑,就大概是爱情了。至于人,爱情应该是先有欲,有时是没有欲但有情,就不能叫爱情,单哪一个都算不得爱情,爱情应该是欲和情同时生发才叫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