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阵营背后的“故事”

王晋

5月14日，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馆从特拉维夫迁到耶路撒冷后正式“挂牌”，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特朗普女儿伊万卡及女婿库什纳等人出席了开馆仪式。据报道，以色列外交部向80多个驻以外交使团发了“请帖”，但最终只有32个国家派代表出席，其中有欧洲的匈牙利、捷克、奥地利和罗马尼亚，拉美的巴拿马、危地马拉和萨尔瓦多等，非洲的喀麦隆、安哥拉和刚果（金）等，亚洲的缅甸、菲律宾和越南等国家。不难看出，这些国家大多与以色列有着较密切的经贸往来和政治关系，比如菲律宾是以色列家庭保姆的主要来源国，捷克长期以来是以色列在欧洲“最好的朋友”。5月16日，内塔尼亚胡又与危地马拉总统吉米·莫拉莱斯共同出席了危地马拉大使馆在耶路撒冷的开馆仪式。历史上危地马拉是第二个承认以色列的国家，此次迁馆也标志着危地马拉和以色列关系“更近一步”。5月21日，巴拉圭驻以色列使馆也正式迁至耶路撒冷。此外，洪都拉斯表示将在未来数月内将驻以色列使馆从特拉维夫迁到耶路撒冷。与上述这些国家不同，土耳其、约旦、埃及、黎巴嫩等国则对美国迁馆举动表示谴责和反对，土耳其甚至召回驻以色列大使以示抗议。在美国迁馆的刺激下，世界似乎在相关议题上形成了截然相反的两个阵营。

2018年5月14日，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夫妇与特朗普女儿伊万卡及女婿库什纳出席美国驻以使馆在耶路撒冷的开馆仪式，并在使馆前自拍。 

有人热情满满

1948年5月以色列建国时曾将特拉维夫作为首都，后来以色列在第一次中东战争中占领西耶路撒冷（约旦占领東耶路撒冷），并于1950年宣布将首都迁往耶路撒冷，但并不为国际社会所认可。尽管如此，有不少国家将驻以使馆设在耶路撒冷，其中多数是拉美国家。1980年7月，以色列议会通过《基本法：耶路撒冷》，宣布“完整、统一的耶路撒冷是以色列的首都”。同年8月，联合国安理会通过478号决议，不承认以色列通过的《基本法：耶路撒冷》，并要求“在耶路撒冷派驻使团的国家撤回其使团”。随后，大部分国家将驻以使馆搬迁至特拉维夫。截至1984年，只有哥斯达黎加和萨尔瓦多在耶路撒冷设有使馆，但两国最终在2006年将使馆迁至特拉维夫。

历史上，拉美地区与以色列有着密切的关系。一方面，拉美犹太人是全球犹太人群体中的重要一支。早年有很多犹太人跟随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者的脚步，前往拉丁美洲定居和生活，成为当地非常重要的一个族群。19世纪初“美洲解放者”玻利瓦尔曾短暂避难于加勒比海南部的库拉索岛，受到了当地犹太人的资助;在二战期间，一些拉美国家向当时受纳粹政权迫害的欧洲犹太人敞开了大门，成为犹太难民重要的避风港。目前在拉美地区有约100万犹太人，是连接以色列和拉美国家、促进双边关系发展的重要纽带。

另一方面，拉美国家是以色列建国的重要支持者。1947年4月联合国大会设立的由11个国家代表组成的巴勒斯坦问题特别委员会，就有三个拉美国家（危地马拉、秘鲁和乌拉圭）。其中，时任危地马拉驻联合国大使的加西亚与当时的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关系甚密，在巴勒斯坦问题特别委员会访问巴勒斯坦地区期间，加西亚两次与当时犹太复国主义运动激进派代表、后来成为以色列总理的贝京秘密会谈，利用自己的外交官身份保护贝京免受英国殖民当局的追捕。该委员会大多数成员建议将巴勒斯坦分为一个阿拉伯国和一个犹太国，但耶路撒冷具有特殊国际地位，由联合国负责行政管理。1947年11月27日，联合国大会准备就巴勒斯坦分治决议进行表决时，时任联合国大会主席、来自巴西的阿拉尼亚发觉，该决议可能会被否决，于是利用自己的主席身份提议：鉴于11月27日是感恩节，应该给美国代表放假，推迟两天投票。正是阿拉尼亚的这一提议，使得犹太人代表获得了宝贵的游说时间。1947年11月29日，联合国大会通过第181号决议（有13个拉丁美洲及加勒比国家投了赞成票），核准由巴勒斯坦问题特别委员会大多数成员提出、略经修改的政治分治经济合一计划。决议所附的《分治计划》就结束委任统治、英国武装部队逐步撤出以及划定两国间和耶路撒冷的界线等问题作出了规定。

2018年5月18日，伊斯兰合作组织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举行特别首脑会议，声援巴勒斯坦人民。

在现实层面，一些拉美国家在耶路撒冷问题上的立场也受到美国的巨大影响。比如，危地马拉和洪都拉斯都长期受到美国的资金支持和帮助，以打击境内的毒品犯罪和走私团体，在耶路撒冷问题上“紧随”美国是其向美国“示好”的重要表现。去年12月底，联合国大会就谴责特朗普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并承诺将美国大使馆迁入该市的决定进行投票表决时，墨西哥、阿根廷、哥伦比亚等拉美国家投了弃权票，而危地马拉和洪都拉斯则投了反对票。与此同时，拉美国家在相关议题上的立场也受到本国政治环境的影响。在较长一段时间内，很多拉美国家由同情巴勒斯坦的左翼力量掌权，其间巴西、阿根廷、玻利维亚、厄瓜多尔、智利、秘鲁等拉美国家相继宣布承认巴勒斯坦的主权国家地位。而在此期间，以色列与拉美国家关系总体上磕磕绊绊，以色列高层也没有访问过拉美地区。但近些年随着右翼力量在拉美地区抬头，以色列与拉美国家关系有了新的变化，去年内塔尼亚胡访问了阿根廷、哥伦比亚和墨西哥，成为首个访问拉丁美洲国家的以色列在任总理。

有人怒气冲冲

与拉美国家相比，土耳其对美国迁馆的态度可谓“强硬”。土耳其不仅宣布召回驻美国和驻以色列大使，驱逐以色列驻土耳其大使，以色列驻土耳其大使离境时还遭到了土耳其机场工作人员的“严苛搜身”，并让媒体全程直播。此外，南非也宣布召回驻以大使。尽管阿拉伯国家不断力劝美国“收回成命”，也在公开场合谴责美国和以色列在巴以问题上的政策，但是真正敢“动真格”的只有土耳其和南非。当然，南非主要是抗议以色列近期在加沙地带实施的袭击行动，它认为美国驻以大使馆在耶路撒冷开馆是一种“挑衅”，巴勒斯坦人因而发起“和平抗议”。总体而言，南非在巴以问题上比较同情巴勒斯坦，认为巴勒斯坦人的处境和种族隔离制度时期的南非黑人相似。几年前，为了抗议以色列封锁加沙地带，南非也曾召回过驻以色列大使。

其实，土耳其和以色列之间的联系颇为密切。土耳其是北约成员国，发展与以色列的关系某种意义上是其发展与美国和西方关系的延伸。早在1949年，土耳其就承认了以色列，是第一个承认以色列的伊斯兰国家，从而打破了以色列在中东地区的外交孤立状态;1958年，土耳其与以色列、伊朗等国签署秘密协定，结成中东外围国家联盟;冷战期间，不少土耳其官兵接受以色列教官的情报、通讯和航空专业培训，土以双方也频繁分享针对周边阿拉伯国家、伊朗和苏联的军事和政治情报。

但土以关系时常受到巴以问题的影响。1956年第二次中东战争后，土以关系降至临时代办级别;在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中，土禁止美国进入其因吉尔利克空军基地以支持以色列，战后又支持联合国有关敦促以色列撤出所占领土的决议;在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中，土再次拒绝美国使用因吉尔利克空军基地;1974年，土耳其承认被以色列视为“恐怖组织”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为巴勒斯坦人民的唯一代表;1975年，土在联合国投票支持将犹太复国主义等同于种族主义的决议。1980年以色列通过《基本法：耶路撒冷》后，土耳其公开谴责以色列，并降低与以色列外交级别。后来，冷战的结束和巴以和平进程的开启，使土以关系一度回暖，双方军事合作不断加强，双边贸易额也不断攀升。但是，随着2000年第二次巴勒斯坦人大起义爆发，以色列和哈马斯之间冲突不断升级，以及埃尔多安领导的正义与发展党上台执政，土耳其对以色列的批评之声不断增加，多次抨击以色列是“恐怖主义国家”。在2009年达沃斯峰会上，时任总理埃尔多安甚至当面斥责以色列总统佩雷斯：“以色列已经成为一个由毫无道德可言之人领导的流氓政府。”

从土耳其角度看，首先，具有浓厚伊斯兰色彩的正发党政府同情巴勒斯坦人并支持其建国努力，在此背景下秉持犹太复国主义意识形态的以色列很容易招致土耳其政府的批评和抨击;其次，正发党同情和支持穆斯林兄弟会和其他泛伊斯兰政治组织，其中就包括哈马斯。哈马斯及其所占据的加沙长期受到以色列的封锁和打击，土耳其也因此多次与以色列爆发争端。2010年土耳其赴加沙救援船队遭到以色列军方拦截，导致数名土耳其人死亡，土耳其因此降低了与以色列外交级别，两国外交关系一度基本冻结。第三，向以色列展示强硬态度也是正发党谋求国内政治支持的重要手段。土耳其即将举行总统和议会选举，正发党和埃尔多安显然试图通过耶路撒冷议题来凝聚国内政治共识、获得更多选票。

但是，基于客观现实，土耳其又需要与以色列保持友好合作关系。比如，如果没有以色列的允许和帮助，土耳其的援助物资很难进入加沙地带。再比如，在东地中海油气开发问题上，以色列与塞浦路斯、希腊和埃及等国形成了“小同盟”，土耳其则被孤立，迫切需要与以色列合作来打开局面。2016年，土耳其和以色列就2010年加沙救援船队遇袭事件达成和解，以色列方面给予土耳其死伤船员巨额补偿并公开道歉，土耳其则承诺不再支持哈马斯，关闭了哈马斯驻伊斯坦布尔的代表处。由此可见，由于自身实力受限等客观因素，土耳其也不得不在巴以问题上向以色列做出一定妥协。而且，土耳其国内也有很多人担心土耳其因为巴以问题恶化与以色列和美国的关系，进而影响土耳其的经济发展。

耶路撒冷问题是巴以问题的敏感议题之一，任何风吹草动都容易引发国际社会的分歧和争端。然而，无论是拉美国家的亲以表现，还是土耳其的强硬表态，都只是外交方面的动作，无法影响巴以和平的具体进程。耶路撒冷地位问题的最终解决，需要国际社会的帮助和支持，更需要巴以雙方坦诚认真的磋商与对话。

（作者为以色列海法大学政治学院博士候选人。本文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全球伊斯兰极端主义研究”<16ZDA096>子项目“伊斯兰极端主义思想的历史演变”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