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这样的科学启蒙

沙群

起初，我只是津津有味地在其间寻找科学家们的八卦——那些声名远播的，久远的，改变人类进程的一个个伟大名字的花边事件，然后大为惊叹，乐不可支。比如，你看：

爱因斯坦对自己的私生女不闻不问，最后爱因斯坦已经成年的儿子汉斯实在看不下去，自己收养了父亲的这名私生女。

测定了宇宙大小的天文学家埃德温·哈勃，“英俊到了不适当的程度”，“美得像美神阿多尼斯”，1953年，心脏病发作去世。出于秘而不宣的原因，他的妻子拒绝举行葬礼，而且始终没有说明她怎么处理了他的遗体。半个世纪以后，该世纪最伟大的天文学家的去向仍然无人知晓。若要表示纪念，你非得遥望天空，遥望1990年美国发射的、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哈勃太空望远镜。

当“理科盲”头一次沉浸在科学著作中，换一句话说，正沉浸在八卦的境界中，烦人的小孩跑过来：“妈妈，你在看什么书啊？你给我讲讲。”

随手扫过一行文字：“在法国，有一个科学家想试验一下氢可不可以燃烧，于是就含了一口氢气喷在明火上，然后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扑的一声，腾起一大团火焰，然后他的眉毛就给烧没了。”

“哈哈哈！眉毛给烧没了！外婆，有个人眉毛给自己烧没了……”笑点低的笨蛋真是不可理喻。

晃了一圈回来，外婆根本没笑嘛，这个笨小孩又自己“哈哈哈”地央求我再讲一个。

好吧，这次来个惊悚的：“牛顿这个怪人，有一次把一根用来缝皮革的长针插进自己的眼窝，然后揉来揉去，只是为了看看会发生什么事。结果，说来也奇怪，竟然什么事也没有，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上帝真是偏爱牛顿。”

“哈哈哈！外婆，牛顿把针戳进自己眼睛……哈哈哈！”

转了一圈回来，还没开口，我已经预备好了，这次来个震撼的：

“近代最大的一次火山喷发是1883年8月印度尼西亚的喀拉喀托火山爆发。它发出的轰隆声在全世界回响了9天，使远在英吉利海峡的海水晃了半天。”

“这个我知道，我以前写了一首诗，还提到了喀拉喀托火山。”

笑点低星人这次没有“哈哈哈”，翻到证据扔给我。

好吧，为了赶紧打发他，好继续花边八卦，我翻呀翻，翻呀翻，翻出恐怖片：

“欧文是个天生的解剖学家，对研究工作不遗余力，有时候非法取下尸体上的四肢、器官和别的部位，拿回家慢慢地解剖。有一回，他用麻袋搬回刚从一具非洲黑人水手的尸体上取下的头，不慎绊着湿漉漉的石头滑了一跤，惊慌地望着那个头从身边一蹦一跳地顺着小巷滚去，钻进一户人家开着的门洞里，在前厅里停了下來。至于那户人家的主人见到一个头滚到自己的脚边会说些什么，我们只能想象了。有人讲，他们还来不及搞清是怎么回事，突然间一个焦急万分的年轻人冲进来拾起那个头，又冲了出去……”

“哈哈哈！外婆，有一个人的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哈哈哈！”

好吧，被你打败。

烦人的小孩挤到身边，缠着你再讲再讲再讲，搞得我无法深入探究高端八卦，讨厌得很！况且那么厚的书，那么密密麻麻的文字，我也不能一下子就能拎出好玩的啊！要是能有一本儿童彩绘版就好了！

于是，我就不抱希望的，随便那么一百度，居然真的有！况且还是作者本人亲自改编的，而不是随随便便一个谁随意删改缩减的。上帝也偏爱我！

接下来的每一天晚上，在搞定校内各项作业、玩耍打闹后，我们依偎在沙发上，好好地了解我们生长的这个地球和宇宙。

我们时而忧心忡忡：“月球在以每年大约4厘米的速度脱离我们的控制。再过20亿年，它会退缩到很远的地方，无法再维持我们的稳定。”到那时候，地球怎么办？

时而大为惊叹：“没有大气的牵制作用，连雨点也会把我们打昏在地。”

时而惊慌失措：“宇宙里的每个物体都吸引别的物体。看来这似乎不大可能，但当你坐在这里的时候，你就正在用你小小的引力吸引着你身边的每一件东西——墙壁、天花板、灯、宠物猫，同时这些东西也都在吸引着你！”我们不安地盯着天花板，好害怕突然间它就被我们的引力吸掉下来，砸在我们头顶。

有时会不由得为东京担心：“东京在近代已经遭受过一次破坏性极大的地震。1923年9月1日的关东大地震是一次比神户地震强烈10倍以上的地震，14万人死于非命。自那以来，东京一直神秘地悄无动静，地表下的张力已经积聚了几十年。到头来，它肯定是要爆发的。”

就连对死亡，也似乎有了全新的解读：“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大量原子。这些原子生命力很强，在我们死后可以重新利用。在我们身上的原子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有人测算，我们每个人身上有多达10亿个原子——原先很可能是莎士比亚身上的原子，释迦牟尼、成吉思汗、贝多芬以及其他你点得出的历史人物又每人贡献10亿个原子。显然非得是历史人物，因为原子要花大约几十年的时间才能彻底地重新分配。”

“因此，我们都是别人转世化身来的——虽然我们都是短命的。我们死了以后，我们的原子就会天各一方，去别处寻找新的用武之地——成为一片叶子或别的人体或一滴露水的组成部分。而原子本身实际上将永远活下去……”

天啦，原来“下辈子做牛做马”“找个好人家投胎”“死后化蝶”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可能的啊！我奶奶去世后就化身为蝴蝶，在我们家小院里，在她和爷爷的小房间里，翩翩飞舞，久久不愿离去。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当时我还笑话他，原来我的爷爷说不定是在另一个维度重新遇见了我奶奶。而我们这些执著肉眼所见的凡夫俗子，又哪里有那种静定宽容的天眼、慧眼！

每晚的阅读还在继续，这本书的牵涉度非常广，浅显的科普，对于笨笨的我们来说，很多都过于深奥。也并不总是那么好玩有趣，也有很多不明白看不懂的时刻，可总不能半途而废把书扔了吧，没办法，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读吧。

有时读着读着我们也会恍惚，（确切地说，只是我会觉得恍惚，这个小孩应该还处于大开眼界的阶段）在那么久远的事物、遥远的星空面前，会不由得叹息，连寿命很长的人也总共只能活大约65万个小时，连月球都在离我们远去，连宇宙都不是固定、永恒的，也会有终点，连太阳的燃烧也终有尽时……能够在地球上存在，是一件多么偶然的事，要知道自开天辟地以来，存在过上百上千亿物种，其中的99.9%都已经不复存在。你看，地球上的生命不仅是短暂的，而且是令人沮丧的脆弱的。我们产生于一颗行星，这颗行星善于创造生命，但又更善于毁灭生命……每当这时，我都会有一瞬间对当下的生活非常宽容：考试差了嘛，没啥；家业本没得到优☆嘛，下次争取；古诗背得像亲戚串门似的嘛，还挺好玩；字写得歪七扭八嘛，我小时候也写得不怎么样嘛（现在还是写得不怎么样）……就像个悲悯众生的出家人。

不过那也仅仅是一瞬间。合上书页之后：居然就考这么一点分？怎么这次又没得到优☆？怎么背得乱七八糟？王维、王之涣、王昌龄都不分的吗？

好吧，我还是凡夫俗子。

只是有时我也会想，要是我在小时候也能遇上这样的科学启蒙，现在会不会从事不同的职业，过着不同的生活？

寥廓的空宇中，我们的生命不过一粒沙土，但我们仍然可以尝试建造自己的神殿。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