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诗魔”洛夫：中文现代诗的最后一个标志走了

作文君

2018年3月19日，中国台湾诗人洛夫逝世。洛夫是中国最杰出和最具震撼力的诗人之一，台湾出版的《中国当代十大诗人选集》曾将洛夫评为中国十大诗人首位，2001年洛夫凭借长诗《漂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洛夫的现代诗歌创作对台湾现代诗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他与余光中被并称为“世界华文诗坛的双子星”。余光中推崇洛夫是现代诗坛一位“重量级拳手”，是20世纪50年代迄今硕果仅存的几座“活火山”之一。《因为风的缘故》是洛夫的抒情诗代表作选集，代表洛夫抒情短诗创作的成就，书名源自他的爱情诗名作《因为风的缘故》。今天，我们一起来读读先生的诗，方为对洛夫先生的最好纪念。

图简书介

《因为风的缘故》是从洛夫创作的大量抒情诗作品中精选而出，共收诗作140余首，主要包括《石榴树》《饮》《吻》《果园》《风雨之夕》《生活》《我曾哭过》《四月的黄昏》《灵河》《窗下》《吹号者》《冬天的日记》《葡萄成熟时》《蝶》《烟囱》《有人从雾里来》《暮色》《这岛上》《微云》《众荷喧哗》《秋语》《十二月之辩——夜宿东海大学偶兴》等篇章。

作简者介

洛夫，原名莫运瑞、莫洛夫，笔名野叟，1928年生于湖南衡阳。少年时喜爱苏联文学，报考高中时改名洛夫——这两个字在苏俄作家名字中很常见。1949年7月洛夫赴台湾，在异乡举目无亲的洛夫，心情十分苦闷，“心灵没有任何寄托，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直到1954年，洛夫找到了他的“出路”，和同样热爱文艺的张默、痖弦创办了《创世纪》诗刊，并任总编辑二十多年，使之成为中国现代诗歌的标志性刊物之一，华文世界刊龄最长的诗刊，被作家白先勇称为“九命猫”。创刊之初，因为经费紧张，他们三个主办人经常是“这个月拿着去当铺里换回来的钱去印刷杂志，下个月等发了工资再去当铺赎回东西”。

洛夫早年诗歌中采用超现实的表现手法，具有魔幻色彩，因之被诗坛誉为“诗魔”。对此，洛夫自有一番自得的解释：“诗之入魔，自有一番特殊的境界与迷人之处。古有诗圣、诗仙、诗鬼，独缺诗魔，如果一个诗人使用语言如公孙大娘之使剑，能达到‘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的境界，如果他弄笔如舞魔棒，能达到呼风唤雨、点铁成金的效果，纵然身列魔榜，难修正果，也足以自豪了，唯我目前道行尚浅，有待更长时间的修炼。”

作者名言

到今天，我们依然觉得李白、杜甫的诗很美，这是因为它们有永恒之美。

诗人追求的内心世界很纯净，甚至有些神性，希望写诗的朋友把诗歌中的永恒之美重新找回来。

写诗，要记住，要感动别人首先要感动自己。对个人来说，诗歌不仅仅是已经发现的新奇世界，更要写未知的世界，内心的世界。

感受诗歌之美，首先要有美学修养，培养美的概念，审美的心态。

名评人价

洛夫先生的诗歌透显着现代汉诗的精神气质。典雅的诗句，带有哲理的张力，以及对生命的凝视。——中国诗歌学会会长 黄怒波

在台湾，了解现代诗，如果没有读过洛夫，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是台湾，是整个华语诗坛里面，象征派的超前卫大师。——中国台湾诗人 颜艾琳

洛夫的诗歌特别丰富，不是仅仅表现一个狭小的自我，他是从小我见大我的一个人。——中国诗歌评论家吴思敬

余光中的诗有比较传统古典的中国味道，洛夫骨子里也是中国味道，可他有很多试验形式，不只余光中的抒情传统，还去探索禅意、死亡、战争甚至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中国台湾诗歌史研究者 刘正伟

诗歌赏析

犹未认出那只手是谁，门便隐隐推开/我闪身跃入你的瞳，饮其中之黑/你是根，也是果，集千岁的坚实于一心/我们围成一个圆跳舞，并从中取火/就这样，我为你瞳中之黑所焚

你在眉际铺一条路，通向清晨/清晨为承接另一颗星的下坠而醒来/欲證实痛楚是来时的回音，或去时的脚印/你遂闭幕雕刻自己的沉默/哦，静寂如此，使我们睁不开眼睛

——《石室之死亡》

【创作背景】1949年，21岁的洛夫带着“闯天下”的抱负，通过了陆军司令部在衡阳的招考，随后随军奔赴台湾。日后回忆起这段经历，他还谈及少年时代的偶像冰心的影响：“我从小读冰心的《寄小读者》，冰心的父亲是海军舰长，她就随父亲在外面游荡，这种生活激起了我的好奇和去外面闯天下的念头。”从军期间，闲暇时，洛夫开始写诗。某天，他正在石块掩盖的坑道里斟酌字句，炮弹忽然在周围爆炸，石室随之震动。他感受到生命面临威胁，把这段经历写进长诗《石室之死亡》，把炮火比喻成“持续一个下午的激辩”。

【小编感悟】诗是一个字一个字组成的，诗也是人生一段又一段经历后的感悟。冰心的经历通过文字影响了洛夫，洛夫的经历又有了《石室之死亡》。一个人是孤单的，但你的经历却能通过文字找到你的精神知己。

昨日我沿着河岸/漫步到/芦苇弯腰喝水的地方/顺便请烟囱/在天空为我写一封长长的信/潦是潦草了些/而我的心意/则明亮亦如你窗前的烛光/稍有暧昧之处/势所难免/因为风的缘故/此信你能否看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务必在雏菊尚未全部凋零之前/赶快发怒，或者发笑/赶快从箱子里找出我那件薄衫子/赶快对镜梳你那又黑又柔的妩媚/然后以整生的爱/点燃一盏灯/我是火/随时可能熄灭/因为风的缘故

——《因为风的缘故》

【创作背景】“这首诗写于1981年，是写给我太太的。在我生日的前两天，太太向我提出要求：‘如果你再不给我写一首诗的话，我就不给你过生日了。我想啊，过不过生日倒无所谓，但是这妻债不能欠……”

有天，大家为洛夫夫妇饯行，用膳后，适逢外面落雨，夫人琼芳用一把大伞替爱人挡雨，而自己的半个身子却淋在雨中。这对相濡以沫的眷侣，在半个多世纪倾注一腔爱意，燃起那盏灯火。洛夫的情语，如一封永读不厌的书信，里面藏着对妻子的俏皮承诺，还有对琐碎日常的欢喜。“赶快发怒，或者发笑/赶快从箱子里找出我那件薄衫子”，迟暮之年的老人，示爱不再炽烈，缓缓镌刻在脑海里的，唯有为自己准备换季裳衣的妻子，这幅画面，温馨如饴，清远绵长。

【小编感悟】初遇时，爱是浓烈而炙热的，当爱在时间、生活中消去热烈，还有什么呢？那就是日常的温馨，琐碎却绵长。

在黄土上跪下时/我试着伸腕/握你蓟草般的手/刚下过一场小雨/我为你/运来一整条河的水/流自/我积雪初融的眼睛

——《河畔墓园》

【创作背景】1988年，洛夫回到故乡衡阳。当时，洛夫的母亲已经去世七年。他回乡上坟，写下《河畔墓园》。

【小编感悟】世上最亲爱的人是母亲，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生离死别。当亲爱的母亲离世，眼泪流成一条河，而一条河又怎能代表我对你的思念和爱呢？

雾正升起/我们在茫然中勒马四顾/手掌开始生汗/望远镜中扩大数十倍的乡愁/乱如风中的散发/当距离调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一座远山迎面飞来/把我撞成了/严重的内伤

——《边界望乡》

【创作背景】1979年，洛夫应邀访问香港。在香港中文大学任教的余光中接待洛夫，开车陪同他前往落马洲——香港与内地的边界。这是30年来洛夫离故土最近的一次，回到台湾后，他写下著名的《边界望乡》。

【小编感悟】站在香港与内地的边界，日夜思念的故土就在面前。可又那么远，远到仿佛被一座山迎面撞飞，伤了身也伤了心。

精书彩评

读洛夫诗，感悟宇宙之苍茫诗意

□查 干

我以为，传统是无法完全回归的。你永远也不会是李白、杜甫或者李清照，更不会是《诗经》中人。因为生活环境变了，生产方式变了，你的思维方式不可能不变，你的运作形式不可能不变。所以，谁谁回归了传统之类的说法，是欠推敲的，师承古典、发展古典这样一种说法，倒是合乎规律，也比较科学。洛夫先生的新诗，无论语言、意象、所造出来的气氛，都是现代的，崭新的，毫无陈旧之痕迹可寻，倒是它的骨子里渗透着古典诗词的深邃与精华。

读现代诗，很大的缺憾便是语言的粗糙和不练达，或过分民歌化，或过分译文化。读某些新诗，感受不到中华诗歌的味道，似在读没有译好的外国诗，是非茶、非咖啡的那一种，很令人失望。

读洛夫先生新诗，却很让人过瘾，纯粹的中国韵味，又不缺乏现代气息。他的精美短诗，可与古典名作媲美，极洗练而又很少瑕疵，变更其中任何一个字，都会对诗本身造成伤害，可以说，他是在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种境界。

当我第一次读到他的小诗《金龙禅寺》时，就被它的博大空灵和出人意料的哲思意象所震撼。

晚钟/是游客下山的小路/羊齿植物/沿着白色的石阶/一路嚼了下去/如果此处降雪/而只见/一只惊起的灰蝉/把山中的灯火/一盏盏地/点燃

他运用山寺、晚钟、羊齿植物、雪、灰蝉、灯火这样一些常见之物，勾勒和营造出让人惊叹不已的诗的境界来，你能找出一个多余的字语吗？你能改动他的一字一语吗？晚钟，怎么会是游客下山的小路呢？看似不合理，却又天然合理，这里省略了极多笔墨，在意象的跳跃重组中，给读者展现出一个恬静幽美而旷大神秘的生活画面。而沿着白色石阶，一路嚼了下去的不是动物，而是植物，怪异又不怪异，有点魔幻意味，大大地出乎你的意料，使你的思维攀升到极高极阔的想象空间。如果此处降雪一句，突兀独立，更使你的联想上天入地。那么，如此神妙的山野之境中，谁来点燃那一盏盏的山野灯火呢？不是小和尚，而是一只惊起的灰蝉。你看，这时的你，是置身在人世间呢，还是在仙境之中？你是食人间烟火的人呢，还是以爱拥抱人间的诗之神？真是妙不可言，真乃诗成泣鬼神。

洛夫先生的短诗，很难找出打造的痕迹，自然天成而充满了智慧，因为它们极尽功夫。

（摘自微信公众号“中國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