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三代:家风藏在古希腊文化传承中
2018-06-27
这是一个艺术“世家”:爷爷是翻译家,第一个留学希腊的中国人。他把古希腊文化带到中国;父亲是西方戏剧的导演,将爷爷翻译的剧本搬上舞台;女儿在爷爷和父亲的影响下,将中国文化带到希腊。
这是一个艺术“世家”:爷爷是翻译家,第一个留学希腊的中国人。他穷尽一生把古希腊文化带到中国,翻译了古希腊文学、戏剧等著作30余部,编撰了古希腊语—汉语语典;父亲是西方戏剧的导演,将爷爷翻译的剧本搬上舞台,一次次在国内外掀起旋风,被希腊克里特岛政府授予“荣誉公民”称号;女儿在爷爷和父亲的影响下,将中国文化带到希腊,成为最早在希腊的大学里开设汉语课的人,创办了希腊民间第一个中国文化中心。这了不起的一家三代的名字,分别叫罗念生、罗锦鳞和罗彤。
只有学问和奉献才是永存的
1904年,罗念生在四川出生,父亲罗九成是一位开馆办私塾的教书先生。罗念生从小就熟读古书,才思敏捷。18岁时,罗念生考入了旧制清华学校。父亲为了赚钱供他读书,弃教从商。然而4年后,生意失败,家中再难支付罗念生每年近200元的学费。罗念生只得从自然学改学文学,以便用习作和译稿挣稿费,维持学业。25岁时,罗念生拿到公费赴美留学的机会,先后攻读了英美文学和希腊文学。希腊文学是个冷门专业,罗念生选学,是想以此填补祖国对这一块研究的空白。之后,罗念生又到雅典留学一年。因为读书之余专注于翻译希腊文学著作,他对古希腊文化变得痴迷起来。1934年,罗念生回国,但所学专业让他陷入难就业的困境。直到新中国成立,他才找到一份翻译希腊文学的工作,但薪资对于养家糊口只是杯水车薪。改革开放后,罗念生的学生翻译好莱坞影星英格丽·褒曼的传记赚得了丰厚的稿酬。大儿子罗锦鳞建议父亲也翻译畅销书贴补家用,罗念生却说:“那种书懂英文的就能翻,但这些书(古希腊经典)能翻译的人太少了,我不能浪费精力做那个事。”
旁人都叫罗念生“书呆子”,家穷,罗念生却常常一拿到稿费就去接济更穷的亲戚。儿女们不理解,常常埋怨,罗念生说:“生活上过得去,有吃有穿就行了。物质上的享受都是转瞬即失的东西,只有学问和奉献才是永存的。”罗念生还很善于理解和体谅他人,就连家中的保姆他也尽力关照,减轻她们的劳动负担。他的一生可以说是“吃的是草,而挤出的是奶”,正是这样的言传身教,让罗锦鳞长大后理解了父亲,更继承了他的事业。
父亲翻译剧本,儿子将其搬上舞台
罗锦鳞出生在卢沟桥事变前夕,童年跟随父母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但得益于爱好文艺、戏剧的父母的耳濡目染,他是个天生的文艺青年。罗锦鳞幼年很讨厌古希腊文学,因为觉得它“抢走”了父亲的精力。但他常常会帮父亲抄书,记忆中,希腊人名太长,记不住;神话神祗太多,关系复杂,容易混淆。罗锦鳞对西方话剧更感兴趣。初中时,他导演了一部关于保尔·柯察金的话剧,初露导演才华;高中时,他主演的苏联话剧《警告岬》在多校演出。后来,罗锦鳞又对电影产生兴趣,梦想当电影导演。可事与愿违,19岁的他被中央戏剧学院录取。看他不开心,父亲开导他:“和电影相比,戏剧才是真正的艺术。”上了大学,慢慢地,罗锦鳞爱上了戏剧,更偏爱上古希腊的戏剧。毕业后,罗锦鳞留校任教。1986年,中央戏剧学院把《俄狄浦斯王》搬上了舞台,这是古希腊戏剧在中国的首次公演。罗锦鳞担当导演,而译本正是父亲50年前翻译的。父亲将古希腊戏剧翻译到中国,儿子将古希腊戏剧搬上舞台,这是何等佳话!在罗锦鳞看来,既有冥冥中的安排,也是一种家传的必然。此剧一出,全国轰动,还有外国人邀请他们到希腊德尔菲市参加国际古希腊戏剧节。该剧也让82岁高龄的罗念生红了。他的兴奋溢于言表:“我等了50年,时值黄昏,终于看见这出被亚里斯多德誉为最完美的悲剧在我们的舞台上熠熠生辉。”回忆当时的情形,罗锦鳞开玩笑说:“我爸爸一直希望能有一个继承人,这下高兴坏了。以前他最宝贝老二(罗锦鳞的弟弟),从1986年以后就开始把我当宝贝了!”
接力棒在祖孙间传递
没人注意到,舞台剧《俄狄浦斯王》的演出,成就了罗锦鳞和罗念生的同时,也改变了当时台下观众席中17岁的少女罗彤即罗锦鳞的女儿的一生。罗彤跟着爷爷长大,老是听爷爷念叨希腊,她都有点反感了,曾说:“我以后一定不要从事跟希腊有关的任何事!”然而,《俄狄浦斯王》的成功公演,让罗彤对希腊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87年,罗彤被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录取。1990年,大三那年,命运带着罗彤拐了一个弯,接上了爷爷那条轨道——曾经授予罗念生“荣誉博士”称号的希腊帕恩特奥斯政治和科技大学,邀请罗彤去留学。接力棒在祖孙间的传递,在希腊传为一段佳话。在孙女出国几个月后,国际声誉达到顶峰之际的罗念生在北京逝世,离世之前还在伏案翻译《荷马史诗》的上部《伊利亚特》。离世的他留给后人的是一张10元钱的存折,以及丰厚的译作。
罗锦鳞和罗彤都深受触动,想起了罗念生生前的教导:物质上的享受都是转瞬即失的东西,只有学问和奉献才是永存的。罗锦鳞后来又在国内外继续执导了多版古希腊题材戏剧,为中希戏剧的借鉴融合提供了优秀范本,也向西方推广了中国戏剧。桃李满天下的他,1991年被希腊克里特岛政府授予“荣誉公民”称号,2009年又被雅典州政府授予“希腊文化大使”称号。
最珍贵的无言之教
罗彤毕业后留在了希腊,起初罗锦鳞极力反对。罗彤回复说:“我发现希腊的古文化,爷爷那一代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但中国文化在希腊还没有人宣传,我能不能反爷爷之道把中国文化帶到希腊?”罗锦鳞一听,觉得女儿很了不起。
罗彤在希腊创立了InterChina乾合文化交流中心,教授汉语、武术、书法、绘画等中国文化,致力于中欧文化交流;同时也继承了祖父的事业,翻译现代希腊戏剧和诗歌。“她的汉语学生几千名,比我的学生多得多,其中包括希腊驻华大使馆的前任外交官。”罗锦鳞自豪地说。2016年,罗彤完成了使命,希腊的汉语教学遍地开花,中学还把它作为第二外语,孔子学院也落地了。2017年,鉴于父母年事已高,罗彤回家了。但她对中希文化的传播工作,一刻也不曾懈怠。回国后,她拍摄希腊的纪录片,成立希腊戏剧工作室,跟随父亲复排古希腊题材剧《晚餐》《俄狄浦斯王》,独立执导《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在别人看起来,这样一个艺术世家,大概每天就是“言必称希腊”,十分有趣。但罗彤说,家中长辈给她最深的影响,并不是希腊戏剧的教育,而是做人做事的态度。
“我父亲是一个踏实的人,从来都是一步一个脚印,我的爷爷更是如此,不管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情况,战火中,‘文革里,他始终为着一个目标孜孜以求。这种沉静的功夫,是我们这代年轻人身上最缺乏的,我们面临的诱惑太多,性格太躁。爷爷与父亲的踏实和坚守,于我而言,是最珍贵的无言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