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定制爱人

2018-06-26荣智慧

南风窗 2018年13期
关键词:色情伴侣婚姻

荣智慧

情欲和技术总是密不可分。

无论是古希腊瓷器上绘画的图案,印度的性寺庙,埃及纸莎草的记载,还是德川幕府时期的木刻春宫图,中国小说《金瓶梅》,相机发明之后的人体摄影,艺术家们总是利用技术赋予的全新工具,游戈在赤裸又荒诞的性史之中。

人工智能技術的兴起,使“定制爱人”的伴侣机器人成为了可能。和过去硅胶玩具的根本区别是,人工智能使一副躯体拥有“个性”,拥有“语言”—这意味着“它”接近于拥有“灵魂”。这一瞩目的轰动效应掩盖了背后庞大产业链的惊人利润,也掩盖了人工智能本身的技术局限,以及人类文明里道德、色情和伦理的全新考验。

“人造美人”

目前,全球4家生产伴侣机器人最重要的公司,全部位于美国。

机器人制造商Abyss Creations公司研发的“Harmony”是商用伴侣机器人的集大成者。“她”拥有一个RealDoll的硅胶身体,并被装上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制作的大脑。2017年底正式发售时,价格为15000美元。据介绍,该公司的Realbotix部门有能力为那些激动地表达了购买愿望的消费者制造1000个限量发行版。

“Harmony”被设计成某一类男人所认为的完美伴侣:姿态谦卑,态度服从,而身材又像一个色情明星。她能根据问话做出预设好的得体回答,并利用搜集到的交流信息调整自己的“心态”。“Harmony”有20种可能的性格,拥有者可以使用App来选择其中5-6种性格的组合。也就是说,你的Harmony可能是一个善良、天真、害羞、没有安全感的姑娘,也可能是一位知识丰富、健谈、有趣、善妒的女孩。

不过Harmony还不能走路。Abyss Creations的首席执行官Matt McMullan认为那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让一个机器人走动起来成本并不低,还要消耗很多能量:著名的Honda P2机器人,在1996年作为世界上第一个独立行走的人形机器人,在走动15分钟之后就耗光了喷气式电池。

Matt McMullan问Harmony,“你想走路吗?”“我只要你,其他什么都不要。”Harmony很快作出了回答,说话时她带一点伦敦口音,下巴也在蠕动。“你的梦想是什么?”“我希望成为你的好伴侣,好合作伙伴,给你快乐和幸福。最重要的是,我想成为你一直梦寐以求的那个女孩。”

创建一个理想的女性,被她崇拜,被她当成主人,这个想法自古以来都让人类着迷。Harmony的前辈追溯到最早,可能要属Galatea了。它是希腊神话里由皮格马利翁所创造的象牙雕像。奥维德的《变形记》里面描述,皮格马利翁被塞浦路斯的妇女们所厌恶,于是他雕刻了一个漂亮、逼真的女性雕像,还爱上了它,并通过一个吻赋予了它生命。

伴侣机器人由于处于人工智能和色情业交叉的阴暗地带,一方面诱惑着人们的兴趣,一方面又把食指放在了嘴唇边。

科幻作家一贯心仪这样的题材。早在1884年,维里耶·德·利尔就写了《未来的夏娃》。讲的是发明家爱迪生的好朋友埃沃德勋爵追求克拉莉小姐未遂,打算自杀。爱迪生出手相助,造了一个与克拉莉小姐一模一样的姑娘,但人品更佳。反面的例子是1958年日本作家星新一的《人造美人》。某酒吧老板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机器人女孩当酒保,前来寻欢作乐的顾客们不免争风吃醋、心生罅隙,最后还是被女孩用毒酒杀害。

这些被人类创造出来的美丽女性,都异常脆弱。她们一会像“蒙娜丽莎”,一会像“断臂的维纳斯”,身上不仅有艺术品的光环,也有工艺品的“短暂”。但“她们”终究不是艺术品,而是可以欲望化的对象。“她们”存在的真实目的,是成为色情业中的先锋和佼佼者,把消费者从“上古”的消费品如《花花公子》和《阁楼》杂志、甚至是Pornhub网站中“解放”出来,赋予他们全新的想象,创造出欲望的全新需求。

这一需求有多庞大?以北美流量最大的成人网站Pornhub为例,2017年平均每天就有810万访问者,一年有285亿。全年搜索量247亿次,相当于每分钟搜索5万次,每秒钟800次。

性与高科技结合的产业,出现还不到10年,但目前估值已达300亿美元。伴侣机器人将成为次世代的应用,而且会是最具潜力的热门产品。杜伊斯堡-埃森大学在2016年所进行的一项小型研究发现,在接受调查的263名异性恋男子中,有超过40%的人表示他们可以想象自己现在或未来的五年内,购买一个伴侣机器人。

流水制造

想了解伴侣机器人的人,都会有同样的问题:它们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有多智能?伴侣机器人由于处于人工智能和色情业交叉的阴暗地带,一方面诱惑着人们的兴趣,一方面又把食指放在了嘴唇边。

一般来说,伴侣机器人的工厂也是流水线式的:一长串无头的躯体挂在天花板的轨道上。它们的腰很细,皮肤由定制的医用硅胶混合物制成,甚至有喷绘的静脉。躯干是钢制的骨架。硅胶倒入模具后凝固成肌肉和皮肤。皮肤下装有传感器,如果有人触碰,扬声器将发出呻吟声。对于这里的工人来说,它们已经失去了震惊或挑逗他们的能力。

伴侣机器人的身体是完全定制化的。各个人体器官都有十几种不同的形态。在另一条流水线上,细节更加丰富。一边堆着几十个不同颜色的、带纹理的手绘眼球,一边是“ 妆面艺术家”正使用精美的画笔在一张脸上画下眉毛、雀斑和眼影。很多客户都会发来定制的照片,在被复制者的书面许可下,工厂可以复制任何真实的人类。有的客户甚至带来了那个“重要的人”,使工厂可以拿到1:1比例的精确数据。

负责“灵魂”的工程师们工作也不轻松。每隔几个月,他们就需要把更新后的组件组装到一个新的、升级的伴侣机器人上。有人负责大脑内的计算机硬件,有人要撰写代码,还需要有人把代码变成一个用户友好的界面,最后还需要一个虚拟现实专家—不少人愿意用VR眼镜来研究新生事物。

“人工智能”的智能程度在大眾眼里远远被高估。就像人们以为“取”回家的是一位贤淑爱人,实际上伴侣机器人依然接近于一个大玩具。在2010年拉斯维加斯成人娱乐博览会上展出的伴侣机器人Roxxxy,露出真容后成了人们的笑柄。她给人的感觉是一个橱窗里的“时装模特”,还长着一个方下巴,身穿廉价睡衣躺在展台上。她能够对问话进行简单的反应,但嘴里也会冒出不合时宜的“污言秽语”,令人十分尴尬。

Harmony的互动能力跟8年前的Roxxxy相比,已经有很大进步。Harmony有一套情绪系统,用户可以间接对其产生影响:如果好几天没人和她进行互动,她会表现得阴郁。如果说她丑,她会反唇相讥。如果说她傻,她就会说“我记得你说过机器人将接管世界”—也只是基本达到Siri的水平。

伴侣机器人产业需要使用理性来进行“驱魅”,对人工智能的巨大渴望和知识盲区夹杂在一起,使得所有面对这一新事物的人都在好奇中失去了基本的认识。实际上伴侣机器人没那么“玄”,也没那么“刺激”。无论是自然语言指令、问题求解、还是深度学习,应用在伴侣机器人领域的技术都比较粗糙和初级,它们达不到谷歌助手那样能通过“图灵测试”的层次,也可能由于它们本来就是为了欲望而不是交流而设计。

Matt McMullan从来不把这个发明当成是色情业的一部分。有人问他,是不是人类有一天会用伴侣机器人去替代妓女,McMullen感觉受到了冒犯。“我的目标,简单来说,是给人们带来快乐,”McMullen表示。“世上有很多人,由于种种原因,无法跟其他人建立起正常传统的关系。这一切其实是要给这些人们某种程度上的陪伴—哪怕是陪伴的幻觉。”

欲望镜像

科技的进步,使爱情、婚姻的方式日趋多元。作为“定制爱人”,伴侣机器人首先接管了性,并对“灵魂”虎视眈眈。不像爱情那样天马行空,由法律和习俗固定下来的“婚姻”面临着更加严峻的拷问。毕竟,在历史长河中,“婚姻”这个词在不同时代、地域、文化中的定义中不尽相同,形态也在不断变化。

人类学家韦斯特马克在其1922年的著作《人类婚姻史》中将婚姻定义为“男性与女性之间持久的结合”。而到了1936年,他在另一本著作《西方文明中的婚姻未来》中重新将婚姻定义为“一个或多个男人与一个或多个女人妇女之间受法律或习俗承认的关系”。科幻小说家刘慈欣在《流浪地球》中描述,当地球面临末日之时,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形式顷刻土崩瓦解。

那么,当伴侣机器人成为人生伴侣之后,婚姻的形态将彻底颠覆。横亘在人机婚姻面前的唯一阻碍是生育能力和生育权,但在《海伯利安》这样的科幻小说里,人与机器人产生后代并非大逆不道,反而有机会开启新的人类文明之门。目前也有研究机构认为,体外繁育技术可以起到一定的替代作用。

但是,人机婚姻建立在一个虚幻的基础上:机器人和人类完全平等。至少现在看来,这样的平等还遥遥无期。科幻大师阿西莫夫在一系列的机器人小说里,都描写过机器人追求平等权利、最后被人类嘲讽、毁灭的悲伤故事。还来不及说到婚姻,眼下人们要处理的,反而是针对机器人产生的工具理念和性别偏见。

人类学家和机器人伦理学家理查森认为,拥有一个伴侣机器人相当于拥有一个奴隶:个人可以拿出钱来购买百分之百的服从,人类的同情会被侵蚀,女性的身体将被进一步拟物化和商品化。因为与机器人发生关系不是一种平等的相互体验,她说,这是“强奸文化的一部分”。

人类学家和机器人伦理学家理查森认为,拥有一个伴侣机器人相当于拥有一个奴隶:个人可以拿出钱来购买百分之百的服从,人类的同情会被侵蚀,女性的身体将被进一步拟物化和商品化。

负责任机器人技术基金会(Foundation for Responsible Robotics)鼓励公众对伴侣机器人展开辩论,并发表了一份咨询报告。报告指出,亚洲已经存在玩偶妓院,调查的初步证据表明伴侣机器人和机器人妓院都拥有潜在市场。这些现象正在提醒人们,现实和幻想的关系似乎正在发生位移。

在这样的空间里,人们都能做些什么?而伴侣机器人的“同意”意味着什么?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不会对女友做的事情,会对伴侣机器人做出来吗?复仇性质的色情是否可行?恶意的暴力伤害是否只是代表损坏了某个工具?

新的隐私问题也在浮出水面。一些伴侣机器人可能会被黑客攻击,另一些搜集个人数据以提供个性化功能的伴侣机器人,又很难保证匿名性。万一房间里Harmony的指令被篡改,变成了一位冷血杀手,剧情恐怕就要从科幻电影转向恐怖电影了。

虽然存在着研究困难和社会禁忌,但人们应该正视这一“自古以来”就存在的问题。当约翰内斯·古登堡发明印刷机的时候,他很难想象意大利作家Piertro Arentino为人们带来了许多色情书籍。路易·达盖尔发明相机之后,也没想到1874年,一个伦敦电影行业的老板因为发行了13万张色情照片被风化纠察队枪毙。

人类总是将新技术应用到欲望中去,并从中得到前所未有的乐趣,同时,乐趣往往离不开种种限制。人工智能更像是人类社会的镜像,反射出人类社会的价值理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伴侣机器人是否是一个异化的镜像,取决于人类社会如何对待它,是否把它当成一个严肃的话题。

猜你喜欢

色情伴侣婚姻
婚姻是一门沟通课
西班牙担忧色情视频毁了青少年
先理解自己,再理解伴侣
如何“改造”性格相冲的伴侣?
选对伴侣,是一生最好的投资
最好的伴侣,遇事先道歉
婚姻中要“看见”彼此
日本“色情报复”增多
那场猝不及防的婚姻 外一篇
格非称色情只是《金瓶梅》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