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合组织青岛峰会:风景这边独好
2018-06-26乐明
乐明
2018年6月的青岛峰会,是上海合作组织扩员后首次元首会议,也是中国领导人提出“新时代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后第一场重要的主场外交。欧亚大陆除欧洲之外的强国领导人悉数参加,共同就深化欧亚大陆内的政治、经济、安全合作,解决叙利亚、伊核、朝核、乌克兰等欧亚大陆上的热点问题发表看法。
同一时间,在加拿大也举行了传统的西方G7峰会。两大峰会在地理上代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在基调上也形成了鲜明对比。G7会议期间,默克尔为首的西方六国首脑“围攻”特朗普成了社交媒体的头条。青岛峰会则一如既往“成功举行”,中国作为主办方倡导的国际关系新理念和合作方案,得到“一致认同”并写入会议最终文件。峰会展示出来的,不仅是上合这一新型国际组织的广阔前景和发展潜力,也是欧亚大陆诸国对时代发展的共同心声。
上合成功之道
上海合作组织之前被诟病最多的就是中俄双核心的结构性难题。两国同为创始成员国,对上合组织的定位和认识却并不相同,涉及组织发展方向和如何发挥引领作用时,经常出现相互消解的情形。扩员后,这一理论上几乎无解的难题,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迎刃而解。随着印度这个欧亚大陆最南部强国的加入,上合组织的实际权力结构从双核心变成了大三角,视野变得更加宽广,议题也更加宏大,成为真正的综合性区域组织。
扩员解决的只是上合的先天性难题,组织发展要取得真正进步,还需要赋予其新的内涵。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领导人提出的“一带一路”构想可谓源头活水。“一带一路”、特别是“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许多内容,与中国此前推动的上合经济一体化并无区别,但重点转向中亚国家更感兴趣的领域,如基础设施建设、国际道路联通、油气外运、产能合作等,得到普遍欢迎和支持。
对于上合框架内的多边经济安排,各国的态度依然是小心翼翼;对“丝绸之路经济带”,绝大多数成员国则是真心诚意,纷纷寻求各自发展战略与“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对接。中国在上合内部也不再高调提出一体化的宏大目标,而是结合“一带一路”推进上合內部的项目建设。这样“里外结合”、“小步快走”的务实政策,让早期成果得以充分显现,各国对未来合作的前景也更加充满期待。
2017年7月俄罗斯乌法峰会,批准了上合组织2025年前发展规划,决定通过优先实施一系列全面的经济合作项目,将“丝绸之路经济带”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青岛峰会前,“欧亚经济联盟”又顺应中亚国家的期望,主动与上合签署经贸合作协定。中亚国家相信,按照现在的节奏,“欧亚经济联盟”在3到5年内就会成为上合一体化的组成部分,这对它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俄罗斯专家也承认,上合组织是“欧亚经济联盟”和“一带一路”进行合作最现实、最适宜的模式。在俄罗斯的参与下,上合不仅能够成为实施“一带一路”的最重要区域组织和平台,也将是“一带一路”安全保障的最重要公共产品提供者。
上合影响力的跃升,一个重要背景是近5年来中国对外政策指导方针的根本转变:从原来的“决不当头”到“有所作为”,再到“负责任的大国”和“命运共同体”,进取之心跃然纸上。具体到上合,中国主动设计、规划、引领组织的发展方向,投入巨额资金和设置明确议程,担当组织前进的“火车头”,成为上合持续成长壮大的动力之源。
本地区无论是多边还是双边的自贸区建设,仍然停留在纸面上。通过上合组织建立多边自贸区固然是最有效的方式,但困难也很突出。
中国角色的转变,也极大影响了组织其他成员对上合的态度。最明显的就是乌兹别克斯坦。自独立以来,塔什干的对外政策就以桀骜不驯、来回摇摆著称,对除了联合国之外的其他地区和国际组织都是“玩票”性质,想参加就参加,想退出就退出。近两年随着乌政坛的革新换代,新领导人米尔济约耶夫对上合的态度日趋积极,重视程度远超对于俄罗斯牵头的欧亚经济联盟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
青岛峰会前,乌兹别克主办了联合国框架下的阿富汗问题国际会议,其领导人在访美时专门谈到上合与主要大国在阿富汗问题上的合作前景。显然,塔什干正在积极尝试以阿富汗问题为切入口,重塑自己在国际舞台上的形象,而上合将是其发挥外交影响的重要工具。值得一提的是,从2019年起,上合秘书长将由乌兹别克人接任,为期3年,这是米尔济约耶夫向上合输入本国外交理念的极好契机。
上合地区反恐中心也位于塔什干,是继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后,欧亚地区最重要的反恐情报交流机构,约有2500人。但其责任仍只限于情报收集和研判。乌、塔、吉都饱受恐怖主义之苦,非常希望上合能强化安全职能,即便不能成为北约那样的军事联盟,至少也是能有效维护地区安全的强有力机构。三国早就倡议在上海合作组织框架内建立反恐快反部队,但囿于多种因素,这一倡议一直未被深入讨论。
吉尔吉斯斯坦对上合也有自己的想法,今年接任轮值主席国后,强烈要求在首部比什凯克设立上合组织发展银行和基金。
谁的欧亚一体化
在中国主导下,以“一带一路”的新合作方式,上合组织这个历史不算短的平台,开始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地加速推动中国要素的全面自由流通,打破周边经济往来的所有贸易壁垒,实现最大化的自由贸易。
作为这一区域的欧亚经济联盟,也一直在煞费苦心地与伊朗(再次面临美国制裁)、越南建立自贸区。这与上合框架下的自贸区轮廓,完全是两个级别。在俄罗斯的强力干预下,欧亚经济联盟内部的贸易有所恢复,但其增速和规模仍远远低于与区域外经济体如欧盟、中国、土耳其、海湾国家的贸易额。从经济现实来看,地区内并没有显现出一体化的向心力,这也是俄罗斯主导的欧亚一体化最终无法实现的根本原因。
中亚国家对欧亚经济联盟有的退避三舍,有的加入后却阳奉阴违,有的积极看好最终发现寸步难行。中亚专家认为,欧亚经济联盟的吸引力持续下降,原因有很多:第一,无法给普通百姓带来实际利益,也就是只有参与感,没有获得感。第二,各国产品与俄罗斯产品本存在同质化竞争,俄罗斯在推行欧亚经济联盟大市场的同时,又在双边领域向各国施加各种贸易壁垒,限制其出口。第三,以哈萨克推行拉丁文字为标志,各国文化和民心上的去俄化倾向已是不可遏止。吉尔吉斯最近的民调也显示,60%的民众认为吉经济发展只能寄希望于与中国的合作。
2000年普京就任总统后,中国已成为其到访次数最多的国家,青岛峰会是他第19次到访。“向东看”从当初可选择的政策菜单,变成既定的战略路径,两国在涉及彼此核心利益时,也逐步形成特有的“默认支持”。特别是在应对美国的单边强权时,两国有着众多共识。
中俄双边贸易额近年高速增长,有望突破1000亿美元。两国经济融合力度不断增大,欧亚经济联盟和“一带一路”对接而成的“新欧亚经济伙伴关系”也是呼之欲出。但本地区无论是多边还是双边的自贸区建设,仍然停留在纸面上。通过上合组织建立多边自贸区固然是最有效的方式,但困难也很突出。俄罗斯在苦心经营的欧亚经济联盟内都未建成真正的自贸区,上合要越过欧亚经济联盟另起炉灶,重新拧合中亚各国,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
另一方面,中国仍在持续推动与所有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之间的自贸区谈判,但此前各国都唯俄马首是瞻,中俄自贸区谈不成,中国与其他成员国的自贸区建设也就无从谈起。一体化不能只是专家们的构想,需要能够实施的机制和标准,才能突破欧亚经济一体化的最关键瓶颈。而青岛上合峰会的成果,正好体现了这方面的进展。
新时代中国大国外交
G7是西方海权强国的传统聚会,上合峰会体现的则是欧亚陆权强国的地缘利益一致性。在当下,这样的分野或许只是一种巧合,但谁也无法完全排除历史发展进程的这种可能性。
中俄印战略大三角,最早由俄罗斯地缘政治学泰斗、前总理普里马科夫提出。作为“战略大三角”最为活跃的一方,俄罗斯在2000年和2001年就分别与印度和中国建立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从2002年起,三国外长每年都会举办正式或非正式的三边会晤,这极大地拓展了印度对亚欧大陆的战略视野。
新德里坚信,作为一个不断发展的亚洲大国,自己不仅能够在中亚扮演更加积极的角色,也要开拓印度版的“丝绸之路”,建设从中东至南亚的能源和交通走廊。现在,印度成功加入上合组织,站上了“向西看”的更广阔平台,中俄印战略大三角的议题也重新复活。印度专家相信,上合即便不是G7那样的西方世界的联合体,也已经成为国际体系中重要的一环,在欧亚区域内的作用和影響更是无人可比,将为维护亚洲和平稳定承担起更重要的责任。
中国接纳印度加入上合,一方面是对俄罗斯支持“一带一路”的投桃报李,另一方面是想借此更好地连接“丝绸之路经济带”与“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避免两大通道建设各自为政。当然,中国也乐见新成员搭上中国的发展快车,一起利用上合的平台和“一带一路”的红利化解传统敌意。但现在这样宏大的历史场景和战略革新,应该是当初的政策设计者所未能预料到的。这将是上合下一阶段的关键战略课题。
改革开放后,中国的主要外交对象一直是美国。除了经济相互依赖和台湾问题,在应对气候变化、解决朝核问题这样的全球治理和地区安全问题上,中美两国的合作潜力远远大于中俄,遑论中印。但中俄印战略大三角这样的地缘政治联合,有充分理由共同迎接可能到来的新欧亚时代。这将是一个与之前数百年的西方海洋时代截然不同的崭新时代,其中暗藏的战略冲突,需要依靠上合组织的稳步成长和“一带一路”的顺利实施去一步步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