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驱逐回国后,她走上了“不归路”
2018-06-26关照
关照
劳拉在这条公路上被警察拦截,然后走上了“不归路”
2009年6月9日凌晨2点,劳拉离开她工作的得克萨斯州法尔餐厅,开着她的白色雪佛兰。她满怀着一种异常激动的心情,内心满是希望。还有九天,她就要度过自己23岁的生日了;她和19岁的表妹伊丽莎自这几天一直在法尔餐厅讨论派对计划。她们决定弄点啤酒,然后找个专业的DJ,在把三个儿子哄上床睡觉后就去跳舞。现在他们正在回家路上,让劳拉的两位朋友搭个顺风车,然后再快速绕道去买汉堡。
噩梦般的遣返
据伊丽莎白后来回忆说,当他们靠近高速公路时。一名警察向他们这边亮了灯。这个名叫纳扎里奥·索利斯的警官声称劳拉一直在车道之间行驶,违反了交通规则,并要求查看她的驾照和社保卡。
劳拉这俩证都没有。她在美国住了这么久,可从来没有任何身份证明。
“你有居留证吗?”索利斯问。
“没有,”劳拉说着,一边焦急地看着她的表妹和她的朋友。索利斯又问他们,最后只有伊丽莎白有一个签证,她从钱包里找出来的。索利斯指示其他人离开汽车。“我打电话给边防巡逻队。”他说,这在当时对于一个南得州的小镇警察来说可是个不寻常的举动。
劳拉惊慌失措。她身高158厘米,体重45公斤,看起来比她实际年龄还年轻。她经常穿着上衣和短裤,并将她的头发扎成少女装。劳拉的哥哥告诉记者,她深受童年习惯影响,喜欢收集瓷娃娃。并喜欢日本动漫和周六早上的卡通片。劳拉的朋友看到她在颤抖。跟劳拉一样,他们的孩子已经取得美国国籍。他们自己还有不想失去的稳定工作。但他们知道劳拉怕的不是丢掉美国的一切,她怕的是住在美墨边境小城雷诺萨的前夫,如果她被遣返的话,他会杀了她。
“我不能被送回墨西哥,”劳拉告诉索利斯,边说着边开始哭泣。“我有针对我前夫的保护令,请让我给我妈打电话,她会帮我把文件拿过来的。”
劳拉还告诉索利斯,她的两岁孩子在那个星期晚些时候进行手术,去除脖子上的脓肿。“我需要留在这里,”她用西班牙语哀求着。伊丽莎白用英语详细描述了劳拉的前夫塞尔吉奥的威胁。“你不能这样做,”伊丽莎白说,“他会杀了她的。”
“对不起,”索利斯回答,耸耸肩,“我已经打过电话了。”(索利斯后来因其他事件定罪被判入狱,包括贿赂、敲诈勒索和毒品犯罪)。
劳拉18岁时开始与塞尔吉奥交往,但她很快发现塞尔吉奥是个虐待狂。在去年春天的一个特别可怕的夜晚,当塞尔吉奥再度殴打她时,劳拉终于打电话给警察,并与他们合作以确保塞尔吉奥被逮捕。塞尔吉奥后来被美国政府驱逐出境,从那以后的一年,劳拉试图为她的儿子创造一个正常的童年。她与伊丽莎自在莎莉兰种植园附近给孩子们搞来了一个小型拖车,那里成了孩子们的乐同。
有时候,她会给孩子们穿上牛仔服,并使用邻居的羊和马组成他们的宠物动物园。到了晚上,她会潜入柑橘园,偷几个橘子作为早餐,哼唱她最喜欢的歌曲《单身妈妈》:“一个不担心的单亲妈妈,总是会变成一名合格的妈妈。”
然而,塞尔吉奥依然困扰着她。据说,在墨西哥,他加入了当地的毒品集团。他经常发死亡威胁短信给劳拉。
劳拉和她的朋友在路边等候,直到一个名叫拉米罗·加尔扎的美国边境巡逻特工赶到,并将他们三人带上了自己的汽车。劳拉恳求加尔扎,因为他把车开到附近的处理中心;劳拉的朋友们看到她迫于压力签下了一份“自愿遣返”的文件。三个小时后,加尔扎带着她们出门,他后来解释说:“因为有妇女同行,出于安全考虑才等了三个小时。”加尔扎把他们带到了麦卡伦·伊达尔戈国际大桥,该大桥横跨格兰德河并通向墨西哥的雷诺萨。雷诺萨是个暴力泛滥的城市,美国国务院禁止其驻当地的员工在午夜后出门。
就在劳拉过桥前的最后一刻,她转头对加尔扎说:“如果我死了,你的良心会被谴责一辈子。”
“你这是把我送去屠宰场”
当唐纳德·特朗普宣布竞选总统时,他在白人群体中不断制造着焦虑感。在竞选活动中,他承诺“驱逐所有犯罪的外国人并拯救美国人的生命”。国土安全部在其就职典礼后成立了一个办公室,专门服务被无证移民犯下的罪行侵害的受害者,而这批人有个专有名词“VOICE”——移民犯罪活动受害者(取首字母,译者注)。该办公室正在编制一个在线数据库,以追踪“非法外国犯罪者”(讽刺的是,数据显示,移民实际犯罪率低于美国公民)。然而,白宫方面并没有主动追踪更为庞大的法律涉及移民的违规行为,而这些本该是美国政府来负责。
在过去的十年中,越来越多担心自身安全问题的移民来到了美国,由于生活受到威胁而来到美国的移民人数也在不断飙升。据联合国数据,自2008年以来。中美洲的北部三角——洪都拉斯、危地马拉和萨尔瓦多的寻求庇护者人数增加了五倍。根据联合国统计。2014年洪都拉斯的谋杀案发案率居世界第一,薩尔瓦多和危地马拉紧随其后。
劳拉的母亲还保留着女儿出事当天穿的红色衬衣
在劳拉和塞尔吉奥离开雷诺萨的那几年里,这个镇子已成为贩毒集团的修罗场。2008年,至少有5000名墨西哥人在毒品战中死亡,死亡人数比美国在伊拉克战争期间的士兵阵亡人数还要多。那年,一个大毒枭在劳拉童年住宅附近的一场枪战中被抓获,军方缴获了540支步枪、156枚手榴弹和14管TNT炸药。随着这个大佬被抓,围绕他的接班人资格的争夺战又再度开打。在塞尔吉奥回到雷诺萨之后,他便为毒贩打工丧命。劳拉的妈妈玛利亚告诉记者,塞尔吉奥继续威胁劳拉,说如果她回到墨西哥,他就会把她架到火上烤。并发短信威胁说:“我要让你彻底冒烟。”
在6月的某个周二早上,劳拉下班后没有回到家,玛利亚马上就考虑到了最坏的情况。接着电话响了,电话那头是远在墨西哥雷诺萨的劳拉。“我已尽我所能,”她哭着说,“我甚至告诉警方。‘逮捕我,我会给你看我的文件。”显然,这里的文件指的就是紧急保护令。
劳拉也给伊丽莎白打了电话,姐妹俩计划在雷诺萨见一面。伊丽莎白试图缓解一下沉重的气氛,她问驱逐劳拉的边防工作人员长得帅不帅;劳拉则回答说还是蛮帅的;伊丽莎白又问她要不要去撩一下;劳拉则回答说:“我告诉他,‘你这是把我送去屠宰场。”
多年来,大多数在美国被驱逐出境的无证移民都有机会到法官而前去出示证据,传唤证人,并说明为什么应该允许他们留下来。然而到2013年,超过80%的驱逐出境案例都没有经过司法途径,其生死结果通常由边境的移民当局掌握。
即使寻求庇护者有机会见到法官,也很难证明他们值得法律救助。寻求庇护者无权请律师,三岁以下的儿童还被告知在移民法庭得自己代表自己。根据相关信息,能不能得到庇护,地理位置是决定性因素。研究发现,在几乎相同的情况下,不同的案例明显存在地域差异。从2007年到2014年,约有60%的庇护申请者在纽约市赢得了官司,而在奥马哈和亚特兰大的法院中,这一比例不到5%。
被殘杀的劳拉
塞尔吉奥很快便知道劳拉回来了。他开始在劳拉的住所附近开车遛弯,大声嚷嚷。在她抵达墨西哥的几天后,劳拉、伊丽莎白和她最小的儿子一起去了药房。当她将车从车道上开出来时,另一辆车冲出来,挡住了出口。塞尔吉奥跳下车,把劳拉从座位上拖了出去。喊道:“你这个婊子!”他试图掐死她,孩子在后座吓得直哭。伊丽莎白抓住一个倒下的树枝,打了塞尔吉奥的头。塞尔吉奥威胁道:“你最好别掺和进来。”
劳拉的母亲抱着女儿的遗像
“我要报警了,”伊丽莎白警告塞尔吉奥,说着就翻开自己的手机。伊丽莎白完全是在诈他,她的美国手机在墨西哥根本没信号,而且当地警方跟毒贩有染。不过这一招还是挺管用的,塞尔吉奥丢下她们扬长而去。
这件事给这对表姐妹带来了一种危机感。伊丽莎白清空了一个咖啡罐,在上面写着“帮助劳拉回来!”然后拿着它去找亲戚朋友化缘,请大家众筹到足够的钱,把劳拉从这个距离得克萨斯州仅仅20分钟车程的墨西哥小城偷渡回美国。
第二天,劳拉离开家,开着母亲的福特汽车去为孩子们买食物。到了晚上,她没有回来。“我们打给红十字会,打给医院,最后打给警察,到处找她。”伊丽莎白说。第二天早上,玛利亚打开本地新闻,一个可怕的图像闪过屏幕。这是一辆被烧毁的汽车,前排座椅上有一个烧焦的人体残骸。这辆车是福特。
2009年6月17日,也就是在劳拉返回雷罗萨一周后,验尸官在劳拉的福特车上找到了她的DNA,警方随后将她的遗物交还给玛利亚。第二天正是劳拉23岁生日,伊丽莎白遵照她的承诺,为劳拉举办了派对,她和玛利亚准备了气球、蛋糕,并请了一支墨西哥流浪乐队。生日会也变成了葬礼。在下葬的墓地,劳拉的家人给她在得州的朋友打了一个视频电话,直播这场葬礼:劳拉的大儿子给母亲带来了一件礼物:他最爱的卡通人物雕像。他把它放进了母亲的棺材。
当周,塞尔吉奥被墨西哥警方逮捕。他对谋杀劳拉一事供认不讳。据当地媒体报道,塞尔吉奥掐死了劳拉,之后将其浸泡在汽油中,点火焚尸。玛利亚和伊丽莎白出庭作证,最终塞尔吉奥被判刑40年监禁。
伊丽莎白在塞尔吉奥的谋杀案审判中出庭作证,她近日告诉记者塞尔吉奥曾打电话给伊丽莎白在监狱的亲戚对她进行死亡威胁。如果她失去合法身份,她也会失去工作许可证。然后丢掉工作。有些日子,焦虑让她难以自拔。“我仍然在努力,”她最近给记者发短信说,“这很重要。”
不过,当记者问伊丽莎自如果见到特朗普总统她会跟他说些什么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劳拉的三个儿子。“请注意当一个妇女被驱逐时,”她说。“这不仅会影响她自己,还会影响她留在美国的家人。请想想那些没有母亲的孩子们。”
去年夏天在家里,劳拉的儿子们庆祝母亲的31岁生日。玛利亚用鲜艳的康乃馨装饰了一个香草蛋糕。并在天花板上悬挂着劳拉最喜欢的颜色:紫色。粉红色和浅蓝色。她把客厅里的家人聚集在一起:三个男孩,伊丽莎白,还有阿姨、叔叔和表兄弟。玛利亚把笔递了出去,每个人都在一张笔记本纸上写了一封信给劳拉,绑在粉红色的气球上。送上天空。
“嗨,妈咪,”劳拉的小儿子用西班牙文写道,“我想你。”他说他希望有四个职业——“一名篮球运动员,一名纳斯卡车手,一名工程师和一名YouTube博主”——这样他可以自己挣钱给天堂的妈妈寄一个“花式冰箱”。
最大的儿子告诉记者他计划说服说唱歌手德雷克收养他。他喜欢德雷克的音乐,德雷克的风格和德雷克的Instagram动态;他还知道德雷克也会喜欢他的。“嘿,妈妈,”他写道,“我需要你照顾我。”
劳拉的二儿子一直对他的笔记保密,但他给记者看了一张他为他母亲制作的海报板,上面写着他写的一首诗,还装饰了一些五彩缤纷的绒球和照片:“一波又一波,挤在我的腿上/我记得妈妈说的每一个字/帮助我自己站立。”
在厨房的桌子上,劳拉的三个儿子玩着iPhone。“Siri,千分之十是多少?”最小的儿子问道。“Siri,我是谁?”
“我妈妈是谁?”
“唐纳德·特朗普是谁?”
“唐纳德·特朗普多少岁?”
最大的儿子问道:“Siri,我可以给我妈打电话吗?”
玛利亚告诉记者说,劳拉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在放学后站在公共汽车站,伸长脖子,等着。“你在干啥?”她问。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他回问道。
“妈妈不来了,”她告诉她的孙子。“还记得我们跟她分别的地方吗?”她温柔地问道,把他拉近,“我们把她留在边界的另一边。”
劳拉的表妹伊丽莎白在接收劳拉的遗物后仍为劳拉举办了生日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