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孟京辉先锋戏剧美学风格的近期走向
2018-06-24杨思艺
杨思艺
2000年《恋爱的犀牛》的大获成功,标志着孟京辉向“人民路线”转型策略的胜利和以反叛、幽默、嘲讽、浪漫等特征为基础的“孟氏”恒定美学风格的成型。从2008年孟京辉于北京创立“蜂巢剧场”至今,孟京辉先锋戏剧创作进入了更为超前、多元、完善的新阶段,其创作重点转为:恒定美学风格下的精雕细琢,表现为:形式探索上强调具体、应时;情感抒发趋于深沉、细腻;商业宣传彰显审美感染力、号召力,以完成其先锋创作在艺术水准上的全面优化。
1989年,孟京辉以戏剧作品《等待戈多》粉墨登场于日渐低迷的中国戏剧舞台,他高举“先锋”的旗帜,以前卫的创新理念和新潮的表现形式将20世纪末濒于绝境的中国戏剧从观众离场、演员流失、体制禁锢、影视冲击的悬崖边缘带入了商业与艺术齐头并进的发展前景之中。2000年《恋爱的犀牛》创造了中国现代话剧的票房奇迹,成为中国先锋戏剧的代表作品。这一成功标志着以反叛、幽默、嘲讽、浪漫等特征为基础的“孟氏”恒定美学风格已在前期实践中逐步成型,并宣告了孟京辉先锋戏剧向“人民路线”转型策略的全面胜利。但孟京辉从不满足于自己所取得的阶段性成就,与很多因格调鲜明而成名的导演不同,他从不无限制复制自我已趋于成熟的恒定风格,不断尝试、勇于创新始终是他无法偏离的先锋创作初衷,他渴望带给观众更多未知感受。“导演是一个探路的人,带着大家一起往前走。保守的人就看熟悉的风景,如果你要勇敢点呢,也许会损失很多东西……做戏剧,最多损失掉身上的锁链,反而得到的是整个世界的风景。”“行走中的戏剧”是他对其先锋创作一个形象的描述。
2008年,孟京辉于北京创立“蜂巢剧场”,开启了个人作品专属演出区域,至此孟京辉先锋戏剧创作进入了更为超前、多元、完善的新阶段。而后,他又相继在上海、杭州建立个人剧场;参与、创办了“北京青年国际戏剧节”“乌镇国际戏剧节”“当代戏剧双年展”等多届国家性、国际性戏剧展演活动,致力于通过大量经典作品输出及商业性概念宣传,扩大其先锋戏剧美学理念的影响范围。在创作中,他采取“重视与观众交流”的策略,使更多观众开始理解、欣赏甚至追随他前卫、执着并近乎疯狂的先锋美学理念,并在此基础上,开创性地将观众纳入先锋作品創作者范畴,在演出活动中与其他演职人员共同完成形式与理念的最终诠释工作。业内领军地位的固定和观众期望值的不断提升时刻激励着孟京辉在新阶段创作出更具实验成效及审美价值的作品。此时期,他在前期已形成的宏观美学风格基础上,通过微观美学视角从下述几方面对作品进行精雕细琢,以宣扬先锋理念,进而完成其先锋创作在艺术水准上的全
面优化。
一、形式探索强调具体、应时
对于“形式探索”这一先锋戏剧创作初衷,孟京辉从未轻慢。此阶段他陆续推出《空中花园谋杀案》《希特勒的肚子》《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等十余部话剧作品,其中有以往经典作品的姊妹篇,有“具象化”思维下的原创分享,还有全新视角下对名家文本的个性化演绎。孟京辉就此在前期形成的恒定美学风格下将某一戏剧元素作为主题,或基于某种戏剧理论进行具体强化实验,琢磨与其先锋美学理念最切合的艺术呈现方式,试探使先锋性与观赏性并行不悖的操控限度,谋求艺术效果上的再突破。
(一)演唱与舞蹈的主题
“载歌载舞”是孟京辉戏作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形式表意环节,这种注重于感官与情绪层面的表演方式受到了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戏剧风格的极大影响。在近几年的作品中常出现将多元音乐演唱与极端肢体姿态放入至高地位,而弱化其他戏剧元素的艺术行为。这些作品或类似于西方传统歌剧,用唱词引导情节的开展,用旋律和节奏展现感情的波澜;或类似于彼得·布鲁克式的残酷戏剧,起源身体与感觉,实施雕塑般行为与高难度舞蹈配合的“风格化”演绎;或类似于梅耶荷德的大众戏剧,追求“怪诞”与“假定性”的戏剧化主义舞台效果,借助于舞蹈使观念服从于一种装饰性工作。《空中花园谋杀案》被定义为一部摇滚音乐剧,以歌剧呈现方式为主,配合片段式叙事结构和荒诞派特征风格,展现了另类视听审美价值;《死水边的美人鱼》则将情节、台词、甚至舞台空间一概做碎片化处理,整个演出时空都充斥着模拟环境戏剧中仪式性和狂欢性的演唱和犹如行为艺术中极致、抽象、扭曲的雕塑式肢体舞蹈,展现了人性对情欲的迷惘与炙热,对爱与自由的恐惧与偏执。
(二)观演关系的主题
孟京辉选取了三个方面对“观演关系”这一先锋戏剧要点命题进行了强化实验,分别是观演互动的加强、舞台空间的拓展以及对观众多感官的刺激。其中融合了意大利即兴喜剧、中国传统戏曲、美国环境戏剧、德国叙事体戏剧等多元戏剧概念。《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和复排版《臭虫》是对观演互动进一步加强的两部作品,它们都将观众纳入表演参与者行列,观众的言行与思考判断直接影响演员的举止及剧情的进展。《两只狗的生活意见》中有大段落内容是与台下观众进行即兴互动,演员利用场下观众的即时行为或表情进行调侃,甚至将他们的随身物品作为演出道具,造成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臭虫》则直接编排了十几个不同结局,供台下观众现场挑选观看。在《枪,谎言和玫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演出的观众席上,人们可以感受到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和飘散全场的厨房油烟味。多感官刺激将二维剧场改造为四维空间,是对创新观演关系的先进尝试。《死水边的美人鱼》是中国首部浸沫式戏剧,观众和演员被分散于多个演出空间,甚至在剧尾将所有观众和演员完全对调了位置,这种极端的拉近演出距离的做法,是对传统框架式舞台结构的彻底打破,也是对观演区域的重
新构建。
(三)向名家名作致敬的主题
三十年前,孟京辉以经典荒诞派剧本的排演入手,开启了他的先锋戏剧创作之路,至今,西方现代主义戏剧名作依旧作为他的重要创作脚本活跃在他的话剧巡演目录中。布莱希特的《四川好人》和《太阳和太阳穴》、马雅可夫斯基的《臭虫》、达里奥·福的《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和《他有两把左轮手枪》、罗伯尔托维奇的《自杀者》、弗朗索瓦斯·萨冈的《你好,忧愁》……这些出自不同时代的带有明显反叛色彩的剧作曾在先锋戏剧观形成的萌芽和迷惘阶段带给孟京辉无限启发,如今,他将这些剧作再次呈现于舞台,用他全新、多彩的创作形式向他欣赏、崇敬的先锋戏剧家前辈致敬。这种舞台呈现不是单纯的内容与形式的拷贝,而是加入孟京辉自我、独特的艺术观念,如他对戏剧文本的主观解读——《你好,忧愁》被以独角戏的形式上演,摒弃了原文本中角色的交流,将主角情绪、意象做极度抽离、夸张展示;又如在情节开展或台词交流中加入当下流行元素,包括:棘手的社会问题、热门的娱乐新闻和新鲜的网络用语等——《臭虫》加入了时下当红的说唱音乐,还有在年轻人中流行的“狼人杀”游戏桥段。如此例子比比皆是,孟京辉对名家名作搬演是“风格化”“应时性”的再创作,这不符合一部分“文本中心论”观众的欣赏观念,却让原著散发了别样形式艺术光辉。
此外,孟京辉还设置了经典爱情、孟氏幽默、独角戏、中国传统戏曲等一系列强化探索主题,它们既是先锋戏剧的创新实验方向,又成为作品的商业宣传卖点,更为孟氏先锋美学的不断丰富与发展提供新鲜素材。
二、情感抒发趋于深沉、细腻
强调情感的抒发、观念的表达是孟京辉重要的戏剧美学风格特征。比起内容的叙述,笔者更倾向于将孟氏先锋戏剧的内核理解为表明态度、剖析人性与绽放情欲。在多次采访中,孟京辉均称自己的话剧为“观念剧”,这种风格特征伴随孟京辉创作之路的延伸,并在第三阶段趋于深沉、细腻。在其早期作品《等待戈多》中,为了发泄年轻人对现状的愤怒、暴躁和矛盾的情绪,他设计了砸玻璃、呐喊等一系列激烈的舞台动作。这种情感相对片面、表浅,表现形式也过于直白,缺少思维深度和创作美感。《恋爱的犀牛》是情欲表达力度与维度双升级的重要转折点,透过爱情主题和夸张、偏执的表现主义手法将人物内心深处对幸福的追寻、对真情的渴望、对未来的迷惘等丰富地展现在观众眼前。在近几年的创作中,情绪与欲望被拆解得更为周密,一部作品中通常有多种思绪与概念的存在,突出了复杂多变的感情在人物内心的共存与冲突,而潜意识中掩藏在理智之下的疯狂与偏执也被深刻挖掘并具象于戏剧角色。独角戏《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一部将人物情欲分化、剖释、扩张并做极端处理的作品,爱情的炙热、卑微、勇敢、执着、甜蜜、痛苦等被肆无忌惮地挥洒至舞台,人物俨然已成为抽象情愫的具象化存在,所营造的内心镜像点燃了整个剧场的“感性之光”。
三、商业宣传彰显审美感染力、号召力
孟京辉工作室为了扩大票房号召力、拉近与观众的距离,在持续的先锋概念推广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宣传线。宣传形式包括:为所上演剧目拍摄宣传片,通过网络、电视、戏剧节等多种媒体、平臺播出;为观众发放演出预告小画册、宣传杂志并赠送配套主题纪念品;通过互联网开通购票系统和观演交流平台等。虽性质实属商业,但意识流风格鲜明,创意新潮、美工精良,具有强烈的审美号召力,吸引了大批观众尤其是一部分具备前卫精神审美需求的年轻人前去观看、了解先锋戏剧。这种宣传线的成功操控不仅帮助人们开启了商业运作与先锋探索互为激励的良性循环,也为其他商业话剧提供了创意宣传形式模本。
恒定美学风格下的进一步反叛,让孟氏戏剧在精雕细琢中呈现更好的艺术状态。观众凭孟京辉标签式风格进入剧场,却被无意间带入了全新意象呈现领域,体会了前所未有的多维观剧快感,达到视听审美、情感宣泄等多重共鸣,这符合“行走中的戏剧”的创作初衷,更成为孟京辉戏剧发展前行的不竭动力。
(山东艺术学院戏剧与影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