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戏生 为戏死

贺一帆

《北鸢》风云动荡的民国情调里，重义轻利的儒商，委屈求全的世家，半世浮沉的军阀，几重叹息，哀转久绝。可那位台上才情毕现、台下落拓的名伶，却令我挂萦于心，仿若她那轰轰烈烈的爱恨加诸己身，总能激起一层别样涟漪。

若是存了降尊纡贵的心，在矜持与无奈间粉墨登场，是远不及放开来演一场痛快的。秋凰作为一名女青衣，眼波流转间尽态极妍，她开创了京剧盛世——属于她的繁华。戏院门口花篮堆叠拥拥簇簇，一扬袖，便是一声叫好；一低眉，便是重重叹惋。她挥洒她的美，挥洒她的任性自如，挥洒她的动人心弦。

鬓角入发的妩媚掩饰的是入骨的清冷，琼瑶鼻、冠盖华衣遮挡的是层层落寞孤独。秋凰为了弥补对师父的亏欠，闭戏院出走俗世，周转坎坷，亦不甚惜。她屈身于小戏院，苟且地活着，高贵地唱戏。堕入凡俗的她遇见明焕，郎情妾意，两心相惜。只是他本良人，却有妻室。怀了孩子的秋凰问道：“只是嫁入了你家，我便还能唱戏吗？”不可置否的沉默，终是令她喃喃：“一个戏子，怎能不唱戏呢？”一碗红花，她便就此仰头喝下，台上眼泪如线，此刻却未见潸然。是的，她遗世独立，将松绿色旗袍穿得超凡脱俗；愈加沧桑的脸上，岁月留下的伤痕更见楚楚。只是手提包下无意脱落的水钻，旗袍上拖出的长长线头，那慵懒的眼神中的跌跌宕宕，生生显得落魄了。

“唱戏时，你是将自己当作戏中人，还是将戏中人当作自己？”“将自己当作戏中人便成痴魔，将戏中人当作自己便再入不了戏。这个度，唱多了便也知晓了。”秋凰，你既知人戏之分，又何苦用自己的生命演绎虞姬，演绎惊世的哀凉？亡女之命中夙愿，令她踏上万劫不复；即使知道有些痛必得鲜血祭奠，她也以决然的姿态转身，不愿向凡世多做解释。

世人常说“戏子无情”，但秋凰却是寻仇赴死，戏子有情。秋凰杀死和田润一的段落非常精彩，堪称神来之笔。秋凰要为和田润一唱一场只有一个观众的堂会，秋凰要与和田润一共饮，但和田润一不敢饮酒，怕中毒药，说明他心中有鬼，其侵略者本质暴露无遗。但他没有料到，自己已被秋凰屋内的熏香所毒，酒是解药，若心怀坦荡，喝了反而可以救自己。门外有日军，秋凰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就唱了一出《霸王别姬》，与世界作别。

她也许是虞姬，可惜命中不曾有霸王，她只是孑然一身，迎接世事雨剑风刀，坚忍而漠然。

她华美亦落拓，她斜睨天下又难脱尘世，她骨子里终生将戏子的爱恨交织演绎得悲恸万分。抛却浮华与人世玩弄。她是一个戏子，演绎着别人的故事，在一段段过眼繁世中寻觅着自我的踪影。她是一个戏子，以戏维持一生，以戏终结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