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思故渊
2018-06-23褚福海
作者简介:褚福海,男,祖籍宜兴,现居昆山。江苏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北方文学》、《散文百家》、《中华文学》、《散文选刊》、《鸭绿江》、《少年文艺》、《海外文摘》、《青年文学家》、《散文诗世界》、《太湖》、《文学港》、《牡丹》、《散文诗》等报刊。著有散文集《掬水闻香》、《心音》。
腊月易思乡。
这个时间节点上,蛰伏在心底的乡情,常于不经意间升温、发酵,如同薄淡的冬雾,慢慢扩散开来,弥漫充斥整个心际。有时,又像一坛父亲酿的糯米酒,悄然萌发出阵阵醇香。
没错,每个人的心里,都怀揣着一个沉甸甸的故乡,珍藏着许多美好甜蜜的记忆,那是曾带给自己欢乐欣喜,刻满童年足迹的地方。
而家,那个父母生养栖息的地方,恰似强大的磁场,感应并吸引着云游三江五湖的孩儿,纷纷聚集过去。
年关将至,马路上拖着行李箱,或肩扛手提包裹回家的妇孺老幼,行色匆匆,急切地撒腿奔走。高铁站里,挤满了望眼欲穿、归心似箭的旅客,有的伸长脖子在对着显示屏张望,有的满脸倦容蜷缩在椅子上。沿街林立的店铺,有的在吆喝甩卖,有的已贴出告示,打烊歇业。多种迹象表明,年,正以他稳健的步履在一天天向我们抵近,而像星星散落于四面八方的人们,都在采用各种方式,想尽千方百计,奔向那个暖心热肺的窝。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谁人不想家?
我猜没有。吾非不食人间烟火者,也概莫能外。
此刻,我是多么渴望、渴望自己也肩背行囊,懷揣喜悦,融入那浩瀚人流,迈着坚定、有力的脚步,朝目的地进发。
可,我双亲已逝,去往哪儿?
我给自己惊悸了一跳,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倏尔蓦然意识到,自己就像个被遗弃的,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那么的茫然无措,那么的无奈无助,惟能默默忍受住内心的煎熬与撕扯,羁旅异乡,漂泊在外。
夜阑人静,思绪翩飞。
小时候,我宛若个宝物,被父母宠着,让哥姐爱着,他们宁可自身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也要尽最大努力满足我的心愿,尽管简朴,尽管廉价,可那种无私、本真的情怀,一直温暖着我,激荡着我!尤其是每逢年末岁壁,母亲哪怕不睡觉,也要熬夜为我们赶做新衣新鞋,父亲即便瞌睡得眼皮打架,也会硬撑着给我们制作美味佳肴。泡在蜜罐里的我,常会在入睡前天真地傻想,巴望自己不要长大,那样便可以依偎于父母的怀抱里,倚靠在他们的肩膀上,感受着那份温情,享受着那些幸福,那是何等的惬意、滋润!然,浸润着甜蜜的时光似乎特别快,非常短暂,一晃,我们已在不知不觉间渐渐长大了,并各自组建起了自己的家庭,开启了新生活,父母也日渐年迈衰老,最终与我们阴阳两隔。
平心而论,现今国人的日子,滋润,可心,没人需为温饱担忧,没人再因生存发愁。家眷退休后,领着一份不菲的养老金,且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儿女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也分别找到了较为理想的职业。自己从事着爱好与职业相融合的工作,挥洒才智情思,耕耘文学园地,亦算小有建树。吾非贪心人,按理说,我确实该知足了。
今晨在腾讯读到一则简讯,有位在昆山务工的安徽小伙,因未提前预订高铁票,与高铁擦肩而过,可为了回家,他头戴头盔,身穿冲锋衣,迎着凛冽的寒风,脚蹬山地自行车,披风沐雨,骑行1200km,在路上整整颠簸了三天,终于顺利回到故园与家人团聚。昨晚得悉,我单位的大眼长腿美女同事,驾车疾驰2000多km,长途跋涉奔赴重庆,他们上心在乎的,抑或就是那份甜馨祥和、其乐融融的感觉。这两则消息,无疑像两股强电流,一下子触碰到了我这个凡夫俗子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引发出些许感慨。
依稀记得,有一年临近年底时我公差在外,待处理好事务已值除夕之夜,澎湃汹涌的思乡之情,岂容我有分秒的停顿,于是,我不顾一切跑至车站,喘着粗气,额头滴汗,挤上了那趟末班车。环视车厢,车肚内仅我一人,路上也人迹罕见,那种冷清空寂令我惶恐,但很快被内心深处无法言表的激动与兴奋所淹没。围着围裙的老母亲倚在门前不时朝巷口张望,当瞥见我的刹那,她蹒跚着向我挪步而来,嘴里一个劲地说,儿子,你终于回来了。我大声喊道,娘!是的,我回来了。尔后,她搀扶着我的臂膀,把我迎进了屋里,转身去忙年夜饭了。我清楚,那会儿娘的心里犹如喝了蜜,眉梢挂着喜气,咧开嘴笑着,不住地喃喃道,好,好,大家回来了我就安心。并时而撩起围裙下摆,擦拭着人世间最珍稀的液体。稍顷,阖家围坐,举杯欢庆,开怀畅叙,感人场景镌刻脑海,历久弥新,那是一种亲情的回归,一种心灵的抵达,一种纯真的幸福,永生难忘。
是的,有家可归,纵使跨越万水千山,纵使日夜奔波劳顿,毕竟心存盼头,毕竟希望尚在,都会不约而同朝着那个众矢之的,奔涌过去。
我何尝不想让心安顿下来,舒缓一下行进的脚步,回到那个温馨港湾,再陪爹娘喝几杯守岁酒,初一清早领着儿女去给你们二老拜年祈福。但,爹娘远行去了,我的家就散了,我已无故乡可回,今生再也没有孝敬父母的机会了。
此时,我的心里空荡荡的。除了渴望,除了念想,只缱绻着失落与悲凉的愁绪。
心,若没处安放,到哪都是流浪。
倘说,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路是回家的路,那么,我心底最大的痛,便是无故乡可回,无父母在的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