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历(外一篇)
2018-06-23季学文
季学文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变成亲切的怀恋。
——普希金
1
元旦假期,嫌天太冷,老实待在家里。煮水,泡茶,翻看旧杂志和些闲书,也想些旧事。
小时候,元旦叫阳历年。阳历年没啥意思,大人孩子都不放假,吃的跟平时没啥差样。只是过了阳历年,腊月离得近了,一进腊月,日子才有盼头。眼睛盯着挂在墙上的日历,扳手指头算,离农历年还有几天。过农历年才叫过年。记得,腊八黄米饭吃过,父亲脸上挂着笑,从乡供销社“滚”包(柳条编的筐,有盖,俗称花篓)冻梨回来。冻梨滚回来那天,能听见冻梨在包里哗啦哗啦说话。看归看,不能打开,得放仓里冻着,等过年。那年月,有什么好吃好喝,怎么馋,都得翻翻皇历,等过年。
许多事不提想不起来了。父亲脸上的笑,冻梨在柳包里哗啦啦的说话声,却一直没忘。
2
元旦过后,新年第一天上班,一进办公室,发现桌上台历没换,2017年最后一页,12月31日,眼睁睁看我。
怪我疏忽。
记得,二十几岁时,去一个边远的乡镇工作。上班头天,办公室里,一张办公桌,桌上有两样东西,一个是插着几支铅笔的笔筒,另一样是台历。台历正好翻在当天,比笔筒印象深。从那一天开始,工作的地点无论频繁变换,岗位如何调换,办公桌上一直有台历伴随。
这些年,台历多次改换门面,最初是金属,后来塑料,也有过木质的,不变的是,台历每一天告知,今天几号周几,农历初几十几二十几,现在什么节气,几月几号立春,几月几号芒种,哪天入伏,哪天秋分,哪天数九,哪天冬至,哪天小年,哪天春节,哪天母亲节,哪天端午……
开始,过一天,撕一天,台历跟日子一样,过一天少一天,等最后一页撕下,这年算是过完,旧历年当然还得接着,立春、春节都标在新台历上。一般情况下,旧日历还没撕完,办公室负责人员老早就买来新的续上。日子不能断溜儿。
不知哪年,发现自己习惯在台历上记些东西,会议通知,重点事项。突然想到,台历过一天撕一天,不太合适,从此,不再撕,而是把台历上的每一天顺右翻到左,留着。
刚离开乡下那几年,常自吹自擂,一年365天,凭一本台历,不出门出户,就知到农人哪天想啥,哪天干啥;粪啥时送,茬子啥时候拿,犁啥时开;啥作物哪天催芽,哪天播种;哪天铲头遍,哪月挂锄;霜哪天下是“早霜”,哪天之后是“自老山”——就是扒炕抹墙腌酸菜杀年猪蒸豆包,一些个鸡毛蒜皮农家琐事,也大概知道在哪个月的哪几天做。
3
早些年,台历通常在新华书店买。那年月,台历是本书。
如今,台历也许依然是本书。这本书,365页一页不多,一页不少,365个日子,缺了一个,或多出一个,怎么能行呢?到出版日,一定得出,不能随意推迟。台历外表看,今年和去年没啥差样,可谁都知道,年年岁岁曾相似,日日月月有不同。所以,校对一定得特别认真小心,一点不能出错。
台历不需要保存,过一天,就随随便便撕下一页,永远不能像架子上摆着的其他书,清闲自在,完美保存。
每个人可能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不知哪天,在台历上看到哪个日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因此激动不已,或黯然失落……
那些年,如果有畅销书排行榜,台历的确应在榜首。
4
互联网之后,台历渐行渐远。
可我总感觉手机字小,查个日期不太方便,还是习惯看台历,所以,一到年尾,总没忘提醒办公室人员购买。数字化无纸质办公应该广泛推行,但别让台历架闲空。
今年,工作人员又忘了换,台历架着2017,一副无奈迷茫的架势。——“December,丁酉年,2017,十二月,31,星期日,Sunday,农历十一月十四”。
这个31号,逢的是周日,第二天又是元旦,本該大红大紫,得意得眉开眼笑,此刻却如此黯然失色,心事重重。
2017年的最后一天瞅着我,眼巴巴。
腊月是农历最后月份,腊月之后是正月。
一想到农历,24节气,儿时那包冻梨,父亲脸上的笑……眼睛下意识看一回台历,日子已经过期,新的一年一页没有,难免有些失落。
抽空去了趟超市,一问,挂历还有,台历却卖完了。还好,用台历的人,还有。
茶与书,与人,与时光
1
家有闲房,既用来放书,也用来存茶。书与茶,共处一室。
喜欢《诗经》中的《黍离》,因此书房取名黍离斋。这几年,房里的书没怎么填,茶却越攒越多。架子上的茶,与书为伴,高高低低,一摞摞,静静蹲在自己的格子里。
一间房,一半儿书,一半儿茶。稍有闲暇,习惯独自坐在房里,一边看书,一边喝茶。
书不忙,慢慢读就是。茶虽静,却不可不说。
2
架子上的茶,茶饼多芭蕉叶捆好,茶砖都牛皮纸包,散茶大体装罐儿。
茶分开封的、未开封的。
未开封的,放在高处,上标哪年哪月,甚至哪日所得。哪买谁赠,当然注明。有尊有让,储之藏之。开封的,摆得稍矮些,放入瓷或陶或紫砂的罐子里,在随手可取处。
读书前,这边煮水,那边伸手取茶,手指伸向哪罐茶,心明镜着,便有一段记忆随着水汽氤氲开来。那记忆如江上白帆飘过,且短暂,且美好——茶香、书卷气,便是如此陪我度过某个雨后黄昏或者初雪午后。
有块普洱茶饼,小友梅君所赠。当年的他少年才高,对座清谈,大段大段的经典文章随口而出,羡煞众人。十年前,他去了滨海城市,走前嘱我“舍识用根”,并以茶花饼相送,上书“冰岛”,让我恍惚以为他真的去了冰岛。
这罐白牡丹,是七年前出差至厦门,在中山路一间老茶铺子里买的。回来后跑去分给M君一半,此后每年第一场大雪后,M君必约我吃火锅。选临窗的位置,清水涮羊肉,再配一杯“红星二锅头”。
还有这天尖,是W兄大前年拿给我的。有天他把一个坏了一角的纸袋扔在我桌上,说,你喜欢喝茶,给你吧,顺便看看这茶怎么样。我立马存起,去年入秋才启封喝。投茶入水,刚一出汤,特有的谷糖香便飘了满屋。
3
世上,除了怨恨,能存下来的,大多都是好东西。古董字画我不懂,拿陈皮说,蒸煮后,年越久越显药香,再比如山参、灵芝、十八女儿红什么的。甚至,孤独,也不例外。
闽粤地区有一种咸菜,叫老菜脯,其实就是陈年萝卜干,用来与姜丝、猪肺一起煲汤,是去燥、清肺的好物。
时间是个物理量,可以不去想象感情色彩。但“保存”是智慧,来自民间,来自人与人之间对真情的渴望。
那年,去厦门,中山路(步行街)上散步,预先并没想要买茶带回。来到一间老茶铺子前,先看到的是老板。一把斑驳紫砂,几只老旧搪瓷杯子。他坐在临街的旧桌子旁,老头衫、大裤衩、塑料拖鞋,一副功夫茶架势,小杯慢品。周围人流如织,他却淡定从容,于是,我凑过去坐下,想讨一杯喝。老板像老朋友一样,极自然地递茶给我。喝茶间才看到他身后铺子。我们一起喝茶,一起看街上的行人,临走我说,这茶给我装上一斤。老板说,一斤太少,多装些,回去送朋友。我说好,那就三斤。告别时,老板嘱咐,这茶要存的,存得越久越好喝,以后比现在还好喝。
前些天,城东茶叶展销会,我赶紧跑了去,拎回八斤安化天尖,预备送人一些,自存一些。
4
若是今年梅君回来了喝什么呢?除了当年的冰岛茶花,还有这几年新开封的。早就备下来了,相期以茶。
茶与书为伴,天长日久,染书卷气;书与茶为邻,翻开哪本,都不乏茶香。
闲暇时光,一边喝茶,一边读书,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