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学典范的选择与宋调的发轫
2018-06-22马骥葵
摘 要:北宋文人的诗学典范经历着不断的选择和不断的否定,诗学理念与审美追求也经历着不断的兼容、会通、修正、转化以及由此带来的矫枉过正。天圣至嘉祐诗坛以韩愈和杜甫为诗学典范,又批判地继承了西昆体诗歌,吸取了其“尚学”“尚雅”之诗学观以及一些诗歌特质,并用古体诗的“气格”及“以文为诗”的方式加以矫正。天圣至嘉祐诗坛对于诗学典范的选择及其诗学沿革,与宋代诗学“尚意”“尚健”诗学审美观的形成,与北宋诗歌题材、文体、艺术、语言的革新以及宋调的发轫都有极其密切的关系。
关键词:宋调;诗学典范;诗学沿革
作者简介:马骥葵,哈尔滨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教师(哈尔滨 150080)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宋仁宗朝诗歌与宋调发轫研究”(15ZWC02)
DOI编码:10.19667/j.cnki.cn23-1070/c.2018.03.015
《文心雕龙》云:“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通则不乏。”1叶燮亦指出诗有正有变:“惟变以救正之衰,故递衰递盛,诗之流也。……惟正有渐衰,故变能启盛。”2毋庸置疑,历朝历代文学之所以能够不断传承与流变,诗学典范的选择都对先进诗学思想的继承和开拓以及高超艺术手法的沿袭与超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宋诗由学唐、变唐而自成一家,“唐音”和“宋调”分别代表着古典诗歌的两种基本风格范畴。方回云:“近世之诗,莫盛于庆历、元祐。”3方回所谓“庆历”为广义之庆历,实包含庆历前后即天圣至嘉祐诗坛。因此,宋仁宗朝诗坛是北宋诗歌的第一个高峰期,虽然“宋调”在这一时期还没有完全形成,但它却是宋诗开创新体制、新格局并实现宋调发轫的时期。其实宋人早已注意到庆历诗坛对于宋调发轫的诗歌史意义,刘克庄云:“欧公诗如昌黎,不当以诗论。本朝诗惟宛陵为开山祖师。宛陵出,然后桑濮之淫哇稍息,风雅之气脉复续,其功不在欧尹下。”4然而,刘氏这一论断比较片面,它在一定程度上夸大了梅尧臣的诗歌史意义而忽视了欧阳修对诗歌革新的历史贡献;同时它只注意到庆历诗坛推陈出新的一面,却忽视了其对前朝诗学的会通整合与继承转化。要言之,庆历诗坛之所以能够实现宋调的发轫,正源自于它对唐代诗学典范的选择、效法、开拓和创新。陈衍指出:“宋人皆推本唐人诗法,力破余地耳。”1钱锺书亦曾指出:“唐之少陵、昌黎、香山、东野,实唐人之开宋调者。”2梁崑也曾指出宋诗几乎所有流派都以唐人为诗学典范:“香山体出自白乐天,晚唐体出自贾阆仙,西昆派出自李义山,昌黎体出自韩退之,荆公体出自杜工部,东坡体出自白乐天、韩退之、杜工部、陶渊明……”3而我们注意到,在北宋中期亦即宋调发轫及初步形成时期出现的“昌黎体”“荆公体”以及“东坡体”所选择的诗学典范主要集中于韩愈和杜甫二人。由此可见,“宋调”的发轫正是由于北宋中期诗坛在恰当选择韩愈和杜甫作为诗学典范的基础上又能够开拓创新、突破转化,即所谓“变化于唐而出其所自得,皮毛落尽,精神独存”。4北宋中期诗坛为宋人提供了异于“唐音”的诗学理想、诗美形态与艺术范式。
一、天圣至嘉祐诗坛对于韩愈诗学的阐释与接受
关于天圣年间的尊韩热潮,学界已有不少论述,如顾永新认为,“最晚在天圣中,尊韩在北宋的士人阶层中已经初成风气”。5事实上,宋代之尊韩滥觞于宋初。柳开是北宋首倡学韩之人中最有影响者,可以说为尊韩学韩导夫先路。之后由王禹偁、穆修、石介等人推波助澜,尊韩思潮在北宋逐渐扩大影响。至仁宗朝天圣明道年间,欧阳修踵事增华,大力弘扬尊韩学韩之风。正如钱锺书所言:“唐后首学昌黎,升堂窥奥者,乃欧阳永叔。”6仁宗朝之后,尊韩之风虽然有所减退,但司马光、王安石、苏轼等人亦能够各取所需,对韩愈的思想和文学都有所扬弃。北宋儒学复兴运动和诗文革新运动的发展亦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尊韩之风,因此天圣尊韩可谓唐学向宋学过渡的转捩点。洪本健指出:“作为一代文坛的宗师,欧阳修的天圣学韩,不仅体现了他个人的‘文学自觉,也带动、影响了那个时代的文坛,从而成为北宋‘文学自觉的重要标志。”7此论不谬!然而,“天圣学韩”不仅仅深深影响了北宋的文坛,同样也深深影响了当时的诗坛。
在诗歌本体论方面,韩愈提出“不平则鸣”说,8同时他还提出“夫和平之声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乃能存志乎诗书,寓辞乎咏歌,往复循环,有唱斯和,搜奇抉怪,雕鏤文字”。9这种“发愤抒情”的诗学理论是对《诗经》《楚辞》以及司马迁怨刺讽谕诗学传统的承继和发扬,它倡导诗歌“主意”并追求诗歌的怨抑讽刺功用,从而一举打破了儒家“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诗学传统。事实上,唐末以至宋初的风雅观一直以颂美为主,讽谕怨刺的诗学观受到排斥,直到欧阳修和梅尧臣才继承了韩愈的这一诗学观念。欧阳修提出,“诗之作也,触事感物,文之以言,善者美之,恶者刺之”,10同时他又将讽谕怨刺的诗学观与“文章憎命达”的理论结合起来,从而提出“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11梅尧臣亦崇尚“自下而磨上,是之谓《国风》。雅章及颂篇,刺美亦道同”,又提出“屈原作离骚,自哀其志穷,愤世嫉邪意,寄在草木虫”,1认为《离骚》直承《诗经》之旨,将屈原抑郁穷困的怨思上升到“愤世嫉邪”的高度。欧、梅这一诗学理论恢复了先秦两汉美刺比兴的诗学传统,也打破了晚唐五代乃至宋初诗坛忽视诗歌内容、缘情绮靡、气格卑弱之局面。庆历诗坛大多尊尚欧、梅这一诗学观念,如石介崇尚“取古之所未至,托讽物象之表,警时鼓众,未尝徒设”,2苏舜钦痛斥“繁博而寡要,不可施用”之文“是为空言”,3并主张“言也者,必归于道义”,4王安石倡导“唯诗以谲谏,言者得无悔”,5都崇尚诗歌的明道致用、教化讽谏功用;余靖提出“世谓诗人必经穷愁,乃能抉造化之幽蕴,写凄辛之景象”,6后来的苏轼也崇尚“诗人例穷苦,天意遣奔逃”,7显然是附和“穷而后工”说。
在诗美取向上,韩愈崇尚“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敷柔肆纡徐,奋猛卷海潦”8“巨刃磨天扬,垠崖划崩豁”,9又推举“题诗尚倚笔锋劲”10“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11受此影响,庆历诗坛论诗大多崇尚“雄健”“气豪”“奇壮”“雅健”,诗歌创作崇尚“气格”与“笔力”。 结合欧阳修对于仁宗朝诗人的评语,可知他所倡导的“气格”应包含“气尤雄”“笔力豪隽”“古健”“以气铄”“益老以劲”“奇峭”“险语”“怪巧”等范畴。尊韩热潮由此引发了天圣至庆历朝诗坛“尚健”的审美风尚。
韩愈也推崇“尚意”的诗学观。韩愈倡导“气盛言宜”的诗学观,12“气盛言宜”之“气”其实与诗人主观之“意”密切相关、桴鼓相应。同时,他认为文章“无难易,惟其是尔”,13倡导“文章言语与事相侔……丰而不余一言,约而不失一辞,其事信,其理切”,14追求诗歌语言精确地传达意志和情感,崇尚语言表现力的简明自然、恰到好处。受其“气盛言宜”说影响,欧阳修批评晚唐五代以来“弃百事不关于心”,提出“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15反对石介等人“务高言而鲜事实”,崇尚“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16展现出以“事实”为道和以“理”为道的全新儒家道统观与诗学追求。
对于诗歌命意造语之推陈出新,韩愈提出“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17反对陈词滥调,追求立意与措辞的避熟求新、意新语奇。北宋中期文人继承了韩愈这一诗学观。欧阳修、梅尧臣倡导“意新语工”;18宋祁提倡“文章必自名一家,然后可以传不朽。若体规画圆,准方作矩,终为人之臣仆”;19王安石诗学上亦崇尚自名一家,“若能自出己意,借事以相发明,情态毕出”。20
在诗歌创作中,韩愈推崇“文字觑天巧”,1追求惟妙惟肖的语言表现力和强劲有力的文字感染力,这一点被欧阳修赞誉为“无施不可”“曲尽其妙”;2王安石诗作亦崇尚“镵刻万物”;3苏轼亦指出诗歌语言要“曲尽真态,合于天造”。4所有这些,体现出北宋中期文人极其重视诗歌语言的锤炼和造语的新奇,从而达到雅健的气格与雄赡的笔力。
要言之,韩愈“尚意”的诗学理念显然对于北宋中期乃至有宋一代诗学影响极大,而尤以“务去陈言”之诗学观为著。由此,“意新语工”“自名一家”“出新意于法度之中”的诗学追求相继出现,而此后宋人的诗话论著中亦常能见到诗歌命意造语力主创新反对因循之观点,如魏泰云“诗恶蹈袭古人之意”,5吕本中提出“最是作诗用力处,盖不可循习陈言,只规摩旧作”,6刘克庄云“唯意高者不蹈袭,料多者不拘窘”,7韩愈之影响可见一斑。
综上所述,韩愈不仅推动了北宋士风与文风之变,他的诗学崇尚、诗歌审美风格及其艺术精神也深深影响了有宋一代诗坛,并引导了北宋诗风之变。叶燮云:“唐诗为八代以来一大变。韩愈为唐诗一大变。其力大,其思雄,崛起特为鼻祖。宋之苏、梅、欧、苏、王、黄,皆愈为之发端,可谓极盛。”8可谓确论。它揭示了韩愈与宋诗的深刻渊源关系。韩愈不仅是唐学向宋学过渡的关键人物,也是唐音转向宋调的关键人物。
二、天圣至嘉祐诗坛对于杜甫诗学的阐释与接受
仁宗朝后期,诗人们在诗学典范的选择上逐渐由韩愈转向杜甫。《蔡宽夫诗话》云:“景祐、庆历后……三十年来学诗者,非子美不道。虽武夫、女子皆知尊异之。”9南宋叶适也曾指出:“庆历、嘉祐以来,天下以杜甫为师,始黜唐人之学,而江西宗派章焉。”10这里叶适指出学习杜甫使宋人除去了“唐人之学”,也就是推崇杜甫为“宋调”祖师的含义。受晚唐五代的影响,宋初诗人多不喜杜诗,而诗人们真正开始崇尚杜诗应始于仁宗朝中后期,至嘉祐时期尊杜才成为诗坛的主流。
首先,诗学典范的转变一方面体现在诗人大力搜集整理杜诗上。苏舜钦或许是仁宗朝最早开始整理杜诗的人,他编纂了一部《老杜别集》,景祐三年(1036)还撰写了《题杜子美别集后》。此后,王洙、王琪得以踵武前贤。宝元二年(1039),王洙编成《杜工部集》,结束了晚唐五代以来杜诗零落散佚的局面;嘉祐四年(1059),王琪等人又在王洙本的基础上做了修订。王洙、王琪的努力对于搜集整理杜集以及北宋诗人开始崇尚杜诗的转向可以说居功至伟。仁宗朝后期,王安石、刘敞也开始编纂杜集,分别编有《杜工部后集》和《杜子美外集》。因此,仁宗朝诗人为杜诗在宋代的流传、研究以及尊杜思潮的兴起奠定了文本基础。
其次,诗学楷模转向杜甫还体现在诗人们对杜诗的推举以及效仿。 仁宗朝中后期,杜诗的价值逐渐被发现并渐渐成为诗人们取法的对象,至嘉祐时期则愈加明显。如苏舜钦曾云,“(杜诗)豪迈哀顿,非昔之攻诗者所能依倚”;1歐阳修赞杜甫诗云,“风雅久寂寞,吾思见其人。杜君诗之豪,来者孰比伦”,2崇尚杜诗继承美刺风雅之诗学传统以及雄豪之气格。梅尧臣也在诗中云,“既观坐长叹,复想李杜韩。愿执戈与戟,生死事将坛”,3崇尚三人的雄赡笔力以及深厚的意蕴。宋祁在《新唐书》中亦推崇杜甫:“浑涵汪茫,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他人不足,甫乃厌余,残膏剩馥,沾丐后人多矣。”4后来的诗人则更加崇尚杜甫,将其作为唐诗的不二宗主。如张伯玉云:“寂寞风骚主,先生第一才。诗魄踱斗室,笔力撼蓬莱。”5韩维云:“唐之诗人以百数,罗列众制何煌煌。太阳重光烛万物,星宿安得舒其芒。”6司马光云:“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故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也。近世诗人,唯杜子美最得诗人之体。”7认为杜诗最能代表传统诗歌含蓄蕴藉之风格与渊雅机智之意趣。而到了王安石,对杜甫的推崇则达到了极致:“盖其诗绪密而思深。观者苟不能臻其阃奥,未易识其妙处,夫岂浅近者所能窥哉?此甫之所以光掩前人,而后来无继也。”8徐复观指出:“昔人有谓王安石法韩愈,但他实倾心于杜甫,对韩愈有诗谓:‘务去陈言夸末俗,可怜无补费精神。对杜则有诗谓:‘吾观少陵诗,谓与元气侔。由此可见他对两个人的评价。”9“吾观少陵诗,谓与元气侔”出自王安石作于皇祐五年(1053)的《杜甫画像》一诗,该诗对于杜甫的人格情怀和思想艺术做了极高的评价,它也成为王安石诗学宗尚转向杜甫的明确体现。同时,王安石编选的《四家诗选》是宋代影响极大的诗歌选本,它为宋代诗人树立了诗歌的典范——杜甫、李白、韩愈和欧阳修,而这其中,王安石将杜甫置于首位。《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引《遁斋闲览》云:
或问王荆公云:“编四家诗以杜甫为第一,李白为第四,岂白之才格词致不逮甫耶?”公曰:“白之歌诗豪放飘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变也。至于甫,则悲欢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可。”10
王安石的《四家诗选》将杜甫标举为宋诗典范的首位,标志着北宋诗坛由“尊韩”向“尊杜”的重大转变。
再次,诗学典范的转变还体现在仁宗朝诗人对于杜甫诗学思想的承继。杜甫一直推崇《詩经》风雅比兴的传统,主张发挥诗歌关注现实、针砭时弊的讽喻美刺作用。他曾经提出“别裁伪体亲风雅”,11将诗学宗主上溯到《诗经》,提倡“风”“雅”精神。另外,杜甫对元结诗歌中美刺兴寄的诗学精神大为赞赏,“复见比兴体制,委婉顿挫之词,感而有诗,增诸卷轴。简知我者,不必寄元”(《同元使君舂陵行》),这其实也是杜甫诗学观的夫子自道。仁宗朝诗人则继承了这一诗学观并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余靖提出“词章之作,寄谋赏而明教化”,12重视诗文的教化功用;梅尧臣云,“辞虽浅陋颇刻苦,未到二雅未忍捐。安取唐季二三子,区区物象磨穷年”,13反对诗歌无病呻吟,以恢复“骚”“雅”为己任;欧阳修亦云“察其美刺,知其善恶,以为劝戒”,1提倡将忧思感愤兴于怨刺;王安石亦提出“且自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2强调诗歌的政治功用与讽谏功能。
除此之外,杜甫对于仁宗朝“尚意”“诗歌学问化”的诗学观亦有很大影响。如杜甫诗歌创作崇尚“诗清立意新”(《奉和严中丞西城晚眺十韵》),“意匠惨淡经营中”(《丹青引赠曹将军霸》),“语不惊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重视诗歌立意之新奇以及诗歌意象、语言的创新。杜甫又提出“遣词必中律,利物常发硎”(《桥陵诗三十韵呈县内诸官》);“思飘云物动,律中鬼神惊”(《敬赠郑谏议十韵》);“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颇学阴何苦用心”(《解闷十二首》),崇尚博极群书、储积学理,重视诗歌法度以及诗歌创作的苦思与苦吟。庆历诗坛亦继承并发展了杜甫的这些诗学观念。如李觏反对“今人往往号能文,意熟辞陈未足云”之文章,3诗文推崇意奇语新;梅尧臣主张,“诗有三炼:炼句一、炼字二、炼意三”4“但将苦意摩层宙,莫计终穷泣暮津”,5重视诗歌法度,提倡诗歌创作的苦吟与炼字炼意;欧阳修提倡“无他术,唯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6“诗人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语病也”“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7倡导劝学,推重诗歌立意和构境,重视诗歌思想之新与语言之妙;王安石崇尚杜诗“绪密而思深”,8欣赏杜诗的注重法度,因此“荆工诗用法甚严,尤精于对偶”,主张“意与言会,言随意遣,浑然天成”,9提倡诗歌用意之深妙与语言之锤炼。庆历诗坛的这种诗学崇尚也进一步促成了宋诗“以才学为诗”的风格特点。
前面论及韩愈开启了庆历诗坛“尚健”之诗学观,然而,“尚健”之风实源于杜甫。杜甫曾赞赏李邕诗歌云,“声华当健笔,洒落富清制”(《八哀诗赠秘书监李公邕》);又称赏庾信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戏为六绝句》)。同时,他还提出“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戏为六绝句》),推崇诗歌雄浑壮阔之健美意境。而韩愈亦赞赏杜诗之“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硠”,10崇尚李、杜“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敷柔肆纡徐,奋猛卷海潦”般雄奇壮伟的健美意境。因此,韩愈“尚健”之诗学观亦源于此。自然而然,杜甫这一“尚健”的诗学思想也影响到仁宗朝诗坛。苏舜钦尤欣赏杜诗之“豪迈哀顿”,欧阳修称赏李、杜“豪放之格”,11田锡赞许“李白、杜甫之豪健”,12曾巩云“少陵雄健才孤出”,13王安石亦云,“吾观少陵诗,谓与元气侔。力能排天斡九地,壮毅颜色不可求”,14都表达出推崇杜诗豪健气格之思想。不仅如此,刘敞称颂杜诗云,“少陵诗笔捷悬河,乱后流传简策伪”;15王令则推崇杜诗云,“镌镵物象三千首,照耀乾坤四百春”;16曾巩还在比较杜甫和陶渊明诗风时云,“子美学古胸,万卷郁含蓄,遇事诗一麾,百怪森动目”,17表明欲学习杜诗“转益多师”所形成的渊雅广博的才学以及“波澜独老成”(《敬赠郑谏议十韵》)般的雄浑老健的笔力。
要言之,北宋诗坛需要一个有如杜甫般伟大人格而又尽可能涵有韩诗艺术精神的全新创作典范。面对当时深重的社会危机,杜甫高妙的写实笔法与深刻的批判精神也逐渐被文人所推赏。随着北宋儒学复兴运动的推行,士风进一步振起。士人的经世精神、使命意识进一步加强,文学的社会使命与人文精神进一步高扬,这一切奠定了宋代尊杜学杜的文化与文学思想的社会基础。与此同时,杜甫诗学理论与诗歌的艺术功力显然亦超越了韩愈,北宋中期诗坛之所以选择杜甫作为诗歌典范,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杜甫在诗学思想上“转益多师”。
事实上,北宋诗歌“尊韩”和“尊杜”并不矛盾。北宋诗文革新的主要代表人物,他们的诗歌创作在尊韩的同时又是尊杜的。何况,杜诗和韩诗本来就有着一脉相承的艺术关联。田雯云:“今之谈风雅者,率分唐、宋二之。不知杜、韩海内俎豆久矣。梅、欧、王、苏、黄、陈诸家,亦无不登少陵之堂,入昌黎之室。”1韩诗在题材拓展、诗风表现、诗艺精神及诗歌语言等方面都对杜诗有一定程度的接受。归根结底,仁宗朝诗人学习的韩愈的诸多艺术手法其实也是由杜诗导夫先路的,因此,由“学韩”转向“学杜”是大势所趋。
三、韩愈和杜甫对于北宋中期诗歌创作的影响
韩愈和杜甫对北宋中期诗歌之影响既深且广。从庆历、嘉祐开始直至南宋灭亡,“尊杜”的热潮在有宋一代持续不断。宋人吕午云:“唐诗惟杜工部号集大成,自我朝数巨公发明之,后学咸知宗师,如车指南,罔迷所向也。”2徐复观指出:“山谷学杜甫,山谷派下,遂无不以杜为宗极。诗话至宋而极盛,在宋代诗话中,以谈杜者为最多。”3至南宋,对杜诗的传抄评点、考订本事、注释典故、校勘辑佚、整理编年之作比肩继踵、不断涌现,形成所谓“千家注杜”的局面。而嘉祐前后,虽然诗学宗主由韩愈转向杜甫,天圣至庆历时期的“尊韩”热潮逐渐减退,但韩愈诗歌仍被一些诗坛大家尊崇并对北宋中后期诗坛有一定的影响。诗歌创作上韩愈对王、苏、黄等人亦有影响,如夏敬观《说韩》云,“宋人学退之诗者,以王荆公为最”;4赵翼云,“以文为诗,自昌黎始,至东坡益大放厥词,别开生面,成一代之大观”;5《四库全书总目》中《伐檀集》提要云,“而庭坚之学韩愈,实自庶倡之”。6韩愈与杜甫对于北宋中期诗坛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如前文所述,尊韩与尊杜开启了北宋中期诗坛“尚意”“尚健”的诗学审美观。归根结底,“尚健”与传统的“风骨”观有紧密的联系,但更侧重“骨”的刚健硬朗,主要表现在对于诗歌创作的气势、力量和深厚宏博的艺术能力的追求。因此,“尚健”一定程度上亦可谓“尚格”。至于“尚意”,朱熹云,“杨大年诗巧,然巧之中犹有混成底意思,便巧得来不觉。及至欧公,早渐渐要说出来”,7吴乔云“宋人作诗,欲人人知其意,故多直达”,8此二语所谓“说出来”与“直达”准确阐释了“尚意”的诗学内涵,即要直截了当、清楚明白地表达思理。由此可知,韩愈和杜甫对北宋中期诗歌之影响大体上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首先,非常重要的一方面影响即诗歌题材的扩展与开拓。李东阳云:“汉魏以前,诗格简古,世间一切细事长语,皆著不得。其势必久而渐穷,赖杜诗一出乃稍为开扩,庶几可尽天下之情事。韩一衍之,苏再衍之,于是情与事无不可尽。”1可谓确论。胡震亨说,“以时事入诗,自杜少陵始”。2罗宗强指出:“自元结、《箧中集》作者,到杜甫所追求的写实倾向,在唐代诗歌思想史上,是一大转变。”3杜甫诗歌的“善写时事”与“实录”精神开拓了诗歌题材内容之疆域,诗歌开始关注民生疾苦等时事,开始叙写闲适生活及琐细物事。杜甫诗歌题材的转向也被韩愈以及张籍、王建、元稹、白居易等人踵武发扬。北宋中期诗坛亦推崇杜甫和韩愈这一“实录”精神与题材特点。如宋祁《新唐书》中称,“甫善陈时事,律切精深,至千言不少衰,世号‘诗史”;4欧阳修诗歌创作也以“关心百事”、忧念天下为尚,其《六一诗话》赞韩愈“资谈笑、助谐谑、叙人情、状物态,一寓于诗,曲尽其妙”。5由此,仁宗朝诗坛继承了杜甫和韩愈等人这一题材新变,凡是自然山川、草木虫鱼、人文景观以及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成为诗作内容,议政诗和悯农诗成为诗人热衷的全新诗歌题材。人文世界的题材开始取代唐诗的羁旅行役、宫怨闺愁、伤春悲秋、吟风弄月等主题,该时期诗作中多表现出士人生活中对于琴、棋、茶、酒、书、石、水等的沉醉与玩味。要言之,仁宗朝诗歌题材扭转了晚唐五代至宋初以来诗坛悲哀为主的衰飒景象,也改变了宋初三体“嘲风雪、弄花草”般歌舞升平、诗酒酬唱的局面,开始从宫廷娱乐转向社会民生,从书卷典故转向日常生活。
其次,韩愈和杜甫对于北宋中期诗歌的又一影响即“以文为诗”。赵翼《瓯北诗话》云,“以文为诗,自昌黎始”,但其实“以文为诗”之滥觞应为杜甫。方东树称杜诗,“洁净,远势,转折,换气,乘落,参活语,不使滞笔重笔……通于古文作字”,又云,“杜公以六经、史、汉作用行之……韩公家法亦同此”;6管世铭云,“杜工部五言诗,尽有古今文字之体”;7胡小石进一步称,“结合时事,入以议论,开合纵横,直成有韵之散文”“化赋为诗,文体挹注转换,局度弘大,其風至杜始开”。8此数语足以为证。由此,北宋中期诗坛大多效法杜甫和韩愈“以文为诗”之法。方东树云,“观韩、欧、苏三家,章法剪裁,纯以古文之法行之,所以独步千古”,9可见欧阳修“以文为诗”与韩愈一脉相承。王安石则“炼字、炼句、炼意、炼格,皆以杜为宗”,10作诗师法杜甫“以文为诗”之字法、句法与章法。不仅如此,北宋中期的诗歌创作还常常打破诗歌五七言上二下三、上四下三的传统成规,并且古体诗中多见长短句参差,少有偶句、对句。对于“以文为诗”,如王水照所言,“以散文的笔法、句法、字法入诗,在内容上则表现为叙事成分和议论成分的加重”。11欧、梅等人多在诗歌中极力铺陈,善发议论,还常有以诗代书、以诗代札之作;梅尧臣、蔡襄、石介等人诗歌长于叙述,一些诗题文字颇长,且诗歌喜作序亦或附有自注,这些特点都加强了诗作的叙事性。因此,在欧阳修之后,宋人通过欧阳修进而上溯至杜甫和韩愈,在“以文为诗”的道路上愈走愈远,形成了不同于中古诗歌系统的“宋调”特色。宋人“以文为诗”之新变有力地打破了唐音严整和谐之格式、圆融流丽之诗境与蕴藉风流之风格。叶燮云,“宋之苏、梅、欧、苏、王、黄,皆愈为之发端”,大体上是就韩愈“以文为诗”和“以议论为诗”之影响而言。
再次,韩愈和杜甫对于北宋中期诗歌的影响还有“以学问为诗”“以议论为诗”之创作方法。韩愈论诗倡导“无书不读,然止用以资为诗”12“穷究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沉潜乎训义,反复乎句读,砻磨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1崇尚以学问为诗,诗歌创作亦追求矜才炫博,被评为“力大思雄”。葛晓音指出:“韩愈作为道统学说的建树者和古文运动的发起人,博学多才,气魄较大,这就使他的诗歌形成了‘奇而豪的特色,同时也发展了原道宗经、以才学为诗的倾向。……如果说盛唐诗是诗人之诗,那么韩愈诗则是学者之诗。”2其实,韩愈“以学问为诗”之法源自于杜甫。如张戒云,“诗以用事为博,始于颜光禄而极于杜子美”。3北宋前期诗坛的西昆体是宋人诗歌学问化的开端。北宋中期诗坛继承并发展了杜甫、韩愈和昆体诗人“以学问为诗”的创作方式,这一诗艺精神主要体现在以典故入诗、以文字为诗、化用前人诗句、以理入诗、以诗论诗、以诗论学等方面。除“以学问为诗”外,欧、梅、苏、曾、王等人的诗作还喜欢“以议论为诗”并常常能在诗歌中论理。写景、状物、言情、咏史,不管任何题材都可以谈理寓道。正如翁方纲所云,“宋人之学,全在研理日精,观书日富,因而论事日密”。4“以议论为诗”使其诗歌皆深折透辟,精深警策,而其中以欧阳修、王安石为著。朱熹评欧阳修诗,“欧公文字,锋刃利,文字好,议论亦好”。5至王安石,则将“以学问为诗”“以议论为诗”运用至极,以至于学界评曰:“荆公咏史诗,最于义理精深。……咏史诗有如此等议论,他人所不能及。”6“他的诗往往是搬弄词汇和典故的游戏、测验学问的考题……典故词藻的来头愈大,例如出于‘六经、‘四史,或者出处愈僻,例如来自佛典、道书,就愈见工夫。”7
归根结底,“以文为诗”与“以议论为诗”实皆为宋诗“破体”之表现形式。《文心雕龙》云:“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通则不乏。”钱锺书亦指出:“名家名篇,往往破体,文体亦因以恢弘焉。”8若一味固守文体之常,必然会导致文体的僵化与衰亡。北宋中期在诗学追求上崇尚通而能变,变而能复,既要继承唐代的诗学传统,又要取精用弘、革故鼎新;既要兼顾前代的典范制约,又要另辟蹊径、不落窠臼。而这一诗学思想反映在创作实践上即要兼擅诸体,勇于破体、变体。要言之,“以文为诗”“以议论为诗”之诗学精神对宋诗产生了既深且广的影响。吴承学指出:“宋诗之所以有自己的风神面目,不沿袭唐人的格调气象,和以文为诗有密切关系。以文为诗,故宋诗重理致、尚深刻、求平淡、崇学力。由于宋人自觉而独特的美学追求,使宋诗格调与唐诗之风韵迥异。”9此论精当!宋诗创作中的“破体为文”与“出位之思”(或云“艺术换位”)其实都是对于“兴象玲珑”之唐音的有力反拨。宋人“尚意”“尚学”的诗学观,一方面导致宋诗叙事性增强以及“以议论为诗”之特征,促使它以铺陈直叙和议论说理打破唐诗“情景交融”“兴象风神”的艺术范式;另一方面宋诗尚实务尽之倾向以及“以文为诗”之特征又改变了唐诗“蕴藉风流”之习尚。因此,唐宋诗之殊异,“破体”自是一大关键。
最后,韩愈对北宋中期诗坛的影响还体现在“以气格为诗”。吴之振论欧阳修诗歌云:“其诗如昌黎,以气格为主。昌黎时出排奡之句,文忠一归之于敷愉,略与其文相似也。”10不仅欧阳修以气格为诗,梅尧臣、苏舜钦亦然,如欧阳修称赞梅尧臣诗歌,云“气完力余,益老以劲”,11他又推举苏舜钦诗歌,云“子美笔力豪隽,以超迈横绝为奇”。12对于“气”与“格”二字的诗学内涵,不同时期具体指向不同。大体而言,“气格”应指诗歌的气韵、骨气与格调、格力,“气格”很大程度上应是对《文心雕龙》“风骨”观的承继。值得注意的是,北宋中期的欧、梅、苏等人在论诗时少言“气格”而多言“格力”“笔力”“格致”,而且都是在批评晚唐五代诗歌时将其作为晚唐诗学的对立面而提出的。如欧阳修云,“郑谷诗名盛于唐末……其诗极有意思,亦多佳句,但其格不甚高”“唐之晚年,诗人无复李、杜豪放之格”;1梅尧臣云,“许氏世工诗,浑、棠格力微”。2而《宋诗派别论》中也将以欧、梅、苏为首的诗人群体称为昌黎派,并提出“昌黎论诗主气格,古文诗派(昌黎派)亦主气格,此于欧、梅辈相互评赞之语可证,如曰古健、曰古硬、曰气雄、曰气豪、曰奇怪、曰奇壮、曰奔放、曰险绝、曰体逸、曰思峭”。3可见,北宋中期诗坛崇尚“气格”与北宋儒学复兴运动及北宋士风的挺立密切相关,欧、梅、王等人力求借学习韩愈“以气格为诗”扭转晚唐五代诗学气格卑弱之局面。因此,他们所崇尚的“气格”应是追求诗歌精神内容与艺术形式的统一,他们“以气格为诗”的创作应是追求诗歌“开口揽时事,议论争煌煌”之豪迈气魄、矫拔世俗之精神力量以及雄深雅健之笔力。
纵而观之,宋诗所形成的许多宋调特质如“以文为诗”“以时事入诗”“以议论为诗”“以文字为诗”“以学问为诗”“以故为新”“以俗为雅”等,其实很大程度上都源自于杜甫。杜甫《瞿塘怀古》一诗中“疏凿功虽美,陶钧力大哉”一句可以移评其诗学追求重视诗歌艺术技巧与艺术功力,即“以才学功力为诗”之詩学观。要言之,仁宗朝诗坛学杜诗不仅仅在于题材内容和诗歌风格,而更在于诗学精神和艺术手法的借鉴和效法。因此,杜甫崇尚“风雅比兴”的诗学观为北宋诗歌的经世致用思潮与政治教化功用提供了诗学传统的支持;杜甫重视读书,重视诗律,推崇句法、章法等诗歌法度对于宋诗的“尚意”以及“以才学为诗”的诗学转向开辟了新路;杜甫用诗歌反映民生疾苦为北宋诗歌的题材拓展以及社会功用、政治功用的强化提供了创作实绩的证明;杜甫“以文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故为新”等实践为北宋诗歌文体、艺术与语言的革新导夫先路。
当然亦应看到,北宋中期诗坛学习杜甫和韩愈对于宋调特色及宋诗发展亦产生了一些弊端。
首先,由于过分效法杜、韩“以文为诗”之法而使宋诗失去了诗歌的蕴藉隽永之旨。欧阳修诗歌被批评为“欧公古诗苦无比兴”4“未免辞费,使少陵、昌黎为之,必多层折而无长语”;5刘埙评曾巩诗歌云,“平生深于经术,得其理趣;而流连光景,吟风弄月,非其好也。往往宋人诗体多尚赋,而比与兴寡,先生之诗亦然”。6
其次,宋人“以议论为诗”致使宋诗如钟嵘评玄言诗所云“理过其辞,淡乎寡味”。7王安石早期诗歌过分地倾注了政治意识与议论精神,颇有政治口号之嫌。同时,由于宋人过分崇尚议论往往会产生议论过当,促使宋代诗文陷入好高骛远、危言耸听的议论习气,石介以及太学体便是一例。
再次,王安石诗歌亦被批评为“才力颇张,而意味较薄”,8由于过分搬弄辞藻典故而导致宋诗后学者时有头巾气过重、奇险晦涩之弊,亦使宋诗招致“皆经义策论之有韵者尔,非诗也”之讥。9
由此可见,韩愈、杜甫的人格精神和诗学思想对于作为宋调发轫期的宋仁宗朝诗歌影响深远,同时他们诗歌创作的思想内容、艺术手法、文体特色与诗歌语言在北宋中期新的时代背景和文学生态下得到了尽可能的发挥、衍生和拓展,对宋调的形成也起了启示、示范、引导的至关重要的作用。天圣至嘉祐诗坛对于诗学典范韩愈与杜甫的选择,为宋诗树立了崇尚“风雅比兴”“文道合一”“抑情尚理”“以故为新”“以俗为雅”等诗学理想。由此,“劝学”“尚理”“重法”成为有宋一代的诗学基调,宋代诗学亦从此倾向于书卷、人文、内省与理性。这也给宋诗带来了“以文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气格为诗”“以才学为诗”等审美形态与艺术范式,同时也促使宋诗生发出“尚健”和“尚意”的诗学审美观。要言之,“尚意”与“尚健”的诗学观提升了宋诗的“政治关怀”“道德意识”“理性精神”与“人文旨趣”,同时也为宋诗引入了全新的审美风格与艺术范式以及全新的抒情方式与诗歌语言。因此,北宋文人对于唐代诗学典范的选择从白居易、孟郊、贾岛到李商隐、李白、韦应物,又到韩愈和杜甫,诗学典范经历着不断的选择和不断的否定,诗学理念与审美追求也经历着不断的兼容、会通、修正、转化以及由此带来的矫枉过正。在诗学追求、审美风格、艺术范式的互补互救、相荡相生之间,宋诗新风亦得以生成。
[责任编辑 马丽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