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里的“中国病人”
2018-06-22曹吉利
曹吉利
武汉两岁女童菲菲的父亲不会料到,因为一次失败的模仿,女儿的上半身将会失去行动能力。
不久前,这位父亲学着抖音上的热门视频,双手握着女儿的手,尝试让她完成一个翻转180度的酷炫动作,然后稳稳地落在他怀里。
不幸的是,她最终因为父亲的失手而从空中跌落,头部直接着地,脊髓受到严重损伤。
3月19日,抖音官方作出回应,称将上线风险提示系统,提醒用户模仿的危险性。这套办法究竟能不能见效,还不得而知。
与此同时,正有越来越多的拍客,为了在这款迅速蹿红的短视频软件上博取关注,尝试更大胆的行为。
比如用胶带把孩子绑在墙上,比如在火锅店把食材一股脑倒进锅中,完成自己的“烹饪实验”,比如在街头进行恶搞表演,引来路人一脸错愕。
更常见的情景,则是安静的宿舍和办公室里,总有一个人对着抖音软件扭捏作态,然后生成一段又一段炫目的小视频,分享出来。
一时之间,抖音的批判者和辩护者争论不休,就像之前另一个现象级短视频APP快手遭遇过的舆论战。
这可能是因为,抖音与快手这对不断被人拿来比较的冤家,看似气质悬殊,其實两者神似,正如知乎网友法棍诺所说,一个是城市版快手,一个是农村版抖音。
抖音用户倾泻的表演欲
2016年9月才上线的抖音APP,只用了一年半时间,就吸引来六千多万用户。
诞生之初,它还有一个洋气的英文名:A.me(崇拜我),从名字开始,就比火山、西瓜、快手之流高端不少。抖音是否抄袭了风靡北美的短视频平台Musical.ly?这种质疑始终存在,因为二者看上去实在太像了。
但到了去年底,这种声音彻底消失——因为抖音背后财大气粗的今日头条,大手一挥,用10亿美元把Musical.ly收入囊中,彻底让非议者闭嘴,听起来就像短视频界的玛丽苏故事。
传统意义上含蓄温和的中国人,其实从来都不缺少表演欲,只是缺乏一个施展的平台。尤其和互联网相伴而生的“90后”、“00后”一代,他们从不掩饰表现自己的欲望和能力。老祖宗“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的教诲早就是老黄历了,眼前的网络才是一个“出名要趁早”的造梦机器。
在抖音上,羞涩的国人突然放飞了自我,他们的肢体语言极为丰富,表情夸张而传神,演技足以秒杀一众鲜肉小花。他们的表演有人观看,有人喝彩,有人点赞,还有可能收获真金白银的打赏。
在抖音之前,已经有众多APP做出铺垫,让国人早已熟悉小视频这种娱乐形式。它比文字看起来省劲,比音频信息量大,比直播更省时,十几秒到一两分钟的时长里,有音乐,有画面,有情节,足以在早上刚醒来的片刻或者上下班的间隙里开怀一笑。
抖音最初的出现,似乎也扫去了短视频身上底层、低俗、重复、low的标签。在这款界面时尚的APP上走红的视频,通常有着舒适的剪辑,不辣眼睛的特效,时尚的服饰,当然,还有养眼的俊男靓女。
与把“记录世界,记录你”作为口号的快手不同,抖音的官网上赫然写着“让崇拜从这里开始”。它毫不避讳自身“表演”的定位,同时用剪辑工具和高倍美颜滤去了真实社会的土味。
在抖音上,快手那种直播吃大蒜、记录农民收玉米以及摇头晃脑的社会摇是没有市场的,这里适合都市年轻人表演时尚、表演精致,表演没有脱发和丧的理想生活。
强行抖出来的精致
有人问:为什么抖音里帅哥美女那么多?很快就有对颜值保持清醒的网友给出了回答。
他们用抖音拍摄自己层层叠叠的下巴,然后把美颜滤镜调至最大,最终呈现出的,就是一张皮肤白皙、下颌坚挺的网红面孔。这种功能显然迎合了青年人对美的一种想象,与快手习惯标榜的“玩真实”相比,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根据某平台做出的大数据统计显示,抖音短视频是女性的主场,女性用户占比66.4%。而在受众基数不断扩大的前提下,年轻人依旧是抖音的主力用户,19岁以下的使用者有20%,24岁以下的占52.8%。
另一点与快手的不同是,时尚感十足的抖音吸引来一大批在年轻人中人气颇高的明星入驻。
陈赫在这里拥有1880多万粉丝,而迪丽热巴只发布了四个视频,就吸引了两千万粉丝,连在斗鱼平台走红的美女主播冯提莫也赶来抖音,得到1200多万人的关注。
除了明星,还有大量的年轻人通过抖音展示自己的美貌、帅气、彬彬有礼和自以为具有分寸感的幽默。
他们往往在几段常用的BGM里,进行着一秒变妆的游戏,展示剪辑过的帅气舞蹈,重现一些不那么俗气的互联网段子。例如费启鸣、张欣尧两个帅哥,就是抖音平台自己捧出的网红。“让崇拜从这里开始”,崇拜别人,也努力地被别人崇拜。
快手流行以后,各路人士都喜欢勾勒一幅快手用户的画像:他们来自北方没落的工业城镇,或者南方因为外出务工而显得冷清的村镇,用夸张的表现,来获取关注,从而获得一种在平淡无奇生活中难以得到的成就感。
微博上甚至有两个账号:土味挖掘机和土味老爹,都有几百万粉丝。他们主要发布一些搬运自快手平台的“土味视频”,供来自城市的时尚男女或者自认为时尚的男女,进行嘲弄取乐。
那么我们也可以试着给抖音的主流用户画一幅像:
他们是生活在城市的大学生和小职员,对于快手所代表底层审美,有着天然的陌生、恐惧和轻蔑。他们向往韩剧式的和明星式的高端生活,但时间和金钱的窘迫让他们不得其法,于是抖音的镜头成为最廉价易学的工具,依靠它可以把家里杂乱的陈设和脸上的雀斑一起虚化掉,呈现理想中的精致模样。
但这种强行抖出来的精致,不过是一种打扮得更时尚的土味儿。
美国文化批评家福塞尔在他的著作《格调》里,嘲笑美国的中产阶级制造鄙视链,不断用外在的标签符号强化自己的地位。当抖音用户嘲笑快手用户的审美时,也将自己嵌入鄙视链的一环。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抖音的时尚不过是一个特定群体的想象,这与快手用户发自内心地觉得牌牌琦的社会摇帅气有牌面,并无本质差异。
抖音“快手化”是宿命吗?
在过去的这个春节,快手推出了一系列文艺宣传片,宣传其“你的小生活,都是值得被记录的大事件”的概念,似乎意在洗刷公众心中形成的偏见。
而在几天前的3月19日,抖音也推出了新口号——记录美好生活。
你瞧,连两家公司的slogan也越来越接近了。
抖音的通俗化甚至庸俗化,应该是每个老用户都能感受到的,尽管他们未必愿意承认。随着用户基本盘的扩张,抖音也要放下身段,它比谁都清楚,真正能适用于各个年龄地域层次中国人的娱乐,从来都不是阳春白雪,而是下里巴人——更何况抖音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真正的阳春白雪。
抖音上有一个叫做“大头大头下雨不愁”的草根播主,有八百多万粉丝。他的所有视频几乎只有一个内容:用透明胶带贴在门框两端,绊倒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在他们的狼狈中发出魔性的大笑。
尽管摆拍明显,表演痕迹很重,但网友好像对这种单纯的乐趣很买账。但在越来越多类似的视频出现后,有关“快手化”的质疑也在浮现。
当你嘲笑一个快手播主没品位的时候,他多半会放下手里吃到一半的大肠,嘿嘿一笑,坦诚地告诉你,他知道自己俗,还不是为了吸引猎奇的粉丝吗。但当你嘲笑抖音播主low的时候,多半会有粉丝挺身辩护:这比快手强多了好嘛!
娱乐是无罪的,但却实实在在有着雅俗之分,明白自己俗,总强过明明俗还自以为时尚。放眼今天鱼龙混杂的知乎、豆瓣、微博,甚至百度贴吧等平台,谁刚出生时还不是个文艺小清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