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向南:护佑500万农民工追逐无垠的蔚蓝(下)
——云南“娘家人”记事
2018-06-22陈昌云
陈昌云
云南娘家人服务站副站长飞焱(右)和云南娘家人深圳服务站工作人员王文良(左)在研究工作。
树立云南人形象 传播云南正能量
在永康这个“娘家人”小服务站,一个共性的问题是,几乎所有家庭都因为经济拮据而产生裂隙。
“服务站目前加上我,共有7个人,省人社厅石丽康副厅长给我们按公益性岗位报酬,每人每月1180元,我是书记,县委组织部还给了我1300元,我报酬最高,每月2480元。”曹安富说,“但我们7个人的身份,都是农民工,石副厅长说我们服务站是‘民办公用’,很准确。”
“我也是党员,党龄比老曹还长,但是我思想觉悟没他那么高,没那么多奉献精神。你自己生活都没保障,你搞什么奉献?以前我们挺有钱的,现在很拮据。”曹安富对工作极其痴迷,他媳妇王瑛意见不小,“我有糖尿病,他从来都不管,小孩也不管,哪里有什么工伤事故,农民工纠纷,马上就去,跑得比兔子都快。”
“我们这里几家人都在吵架。管彦勇老婆嫌他没钱,离婚了;王雄原来很会赚钱,收入挺高的,到这里来搞这个收入狂减,他老婆也和他吵啊。”王瑛很无奈,“他老婆向我诉苦,说王雄本来挺富裕,现在把家里的存款哗哗地都花了,坐吃山空。”
1月8日,曹安富组织服务站党员开“民主生活会”,入党12年的管彦勇发言时触及因囊中羞涩导致家庭破裂的痛点而啜泣,曹安富为之恻然,“因为收入太低,小管结婚7年,有两个小孩,但离婚了,现在处了一个女朋友,也因为他收入低,关系摇摇欲坠。”
另外一面是,这个小小的“娘家人”,先后为镇雄籍农民工追讨欠薪1100多万元,每年处理工伤、交通、溺水等各种事故有五六十起,每年成功追讨欠薪50起左右,“娘家人”因此声名鹊起,其“管辖范围”早已跨县、跨市,甚至跨省,管彦勇说,“‘娘家人’成立以来,先后有四川、湖北、河南、福建等10个省107名农民工来找我们帮助维权,甚至永康本地人也来寻求我们的帮助。”
正所谓“功不唐捐”,“云南娘家人”在永康的这个服务点所起到的作用,实在不容小觑。
53岁的朱德显是镇雄县公安局禁毒大队教导员,同时是该县“外流贩毒整治外派工作组”“外流盗抢品整治工作组”组长,这位多次立功受奖的优秀警官“驻防”浙江,他不时主动来“娘家人”轮岗,体会曹安富、王雄他们的酸甜苦辣。
“‘娘家人’的努力形成全社会多赢,”朱德显说,“有了‘娘家人’合法、理性的维权,被侵权的农民工可以通过这个途径获得正当的权益保护,不需要用非法手段闹事,农民工赢了,镇雄人的形象正了,永康当地的社会治安也好了。”
“从这个角度看,‘娘家人’在助推永康的经济社会发展。”朱德显说。
永康泰山保险公司总经理施佩康是土生土长的永康人,他对云南“娘家人”的观点在永康人中,或许具有相当的代表性,“这边街道以前挺乱的,他们‘娘家人’成立以后贡献很大,现在改进了不少。”
1月24日,永康市流动人口服务管理局出台一个文件,批复“同意成立永康市镇雄籍新居民服务点”,同意曹安富兼任服务站长,这样,“娘家人”永康服务站又多了一个功能。岳琼英认为,“它代表着永康党政领导对‘娘家人’的信任和支持,对‘娘家人’工作业绩的充分肯定。”
作为云南“娘家人”的一个分支机构,岳琼英对永康这个服务点且喜且忧,喜的是曹安富他们出色的工作及其成绩;忧的是,她很担心没有必要的物质条件支撑,曹安富他们的工作局面难以持续,“老曹他们工作条件太差,但要解决这个问题,按照现在的规范又十分艰难。”
再难也要关心。
她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在各级领导面前帮“娘家人”这个服务点说项,意在给曹安富他们解决一些工作难题,比如经费。此外,经上级批准,“娘家人”上海站出资为永康“娘家人”聘请了律师宋德敬。
宋德敬律师也是镇雄人,他是经省总批准聘请来作为永康“娘家人”服务站的专职律师,每年25000元的聘请费用由云南“娘家人”服务站从工作经费里出。
对宋德敬来说,这点钱很微薄;对曹安富来说,这是来自云南省总的奥援。
有了宋律师,永康“娘家人”的法律工作就专业多了。
现实语境下,请领导实地踏勘、调研,了解客观情况,是解决难题的好形式。
2017年7月26日,云南省总领导前来永康调研指导。
在“娘家人”服务点,这位领导仔细翻阅了工作台账,从几本厚厚的详细完整的工作记录中,她看到了曹安富等人的辛劳和成绩,同时也了解到了他们工作中所面临的一系列困难。
1月23日,云南省总党组领导再度到永康实地了解“娘家人”服务点的工作情况。
看到曹安富等人的可喜的工作业绩和简陋的工作条件,几位省总领导均为之动容,他们表示,“曹书记他们做的基本都是工会的维权工作,工作条件很差,而工作如此出色,令人感动,回去要向党组报告,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为他们创造一些工作条件。”
镇雄人的正能量释放,带来一个好现象,镇雄籍农民工到浙江、上海、广东等地打工,劳务输出地与输入地,形成了“你情我愿”的良性互动态势。
2月24日,镇雄县委书记翟玉龙和县长郑维江、副县长鲁绍雄等四套班子领导齐聚镇雄南部客运站,为该县2018年首批转移就业的1120名农民工送行,这些人将奔赴浙江、上海、广东等地就业。
“现在的离开,是为了以后更好地回来,你们一定要放下牵挂,勇往直前!”
在即将启程的大巴旁,儒雅的翟玉龙对临别的农民工亲人殷勤寄词。
“我要捉住那红红的太阳,要它只为你放光芒”
位于上海市普陀区武宁路350号的联合大厦一楼104室,是云南“娘家人”服务站和云南省人社厅驻上海人力资源工作站的驻跸之所。
上海地狭人稠,空间逼仄。
两个站合署办公的这间办公室,面积大约十一二平方米。
“娘家人”服务站站长岳琼英和人力资源工作站站长赵雨两位领导以及各自的部下都在这里办公。
理论上说,这10来平方米小屋,就是云南人社厅、省总工会、团省委、省妇联共建的,承担服务华东、华南约500万滇籍农民工的“联合总指挥部”,加上“娘家人”在华南的分支机构深圳站的飞焱和王文良(深圳站严格意义上没有办公地点),也才有7名工作人员,因为7∶5000000的极端比例,它可能是现今世界上工作人员最少,而服务对象最多的工作机构之一。
前述岳琼英、赵雨、飞焱、王文良、李欣谚、丁多锐杰、李海燕等工作人员,几乎每天都处于“行者”的状态,或乘车,或步行,自曙达暮,穿行于街衢工厂中,看到如此狭窄的办公地点后,终于获得答案——
他们不仅工作性质要求行走,而且也没地方可供驻足。
岳琼英、赵雨、飞焱等人,平均每天要行走三五公里,当今一些人行走健身的生活方式是他们的工作状态,飞焱很达观,“这也好,不用特意去走路了。”
“请大家按照顺序排队来签字,每个人都有,不要担心。”
1月29日下午,在格力集团珠海格美达科技有限公司一间小会议室,飞焱用灿烂的笑容,迎接前来接受工会困难慰问的云南怒江籍农民工。
她负责招呼发放,王文良负责指导农民工在发放表上签字,摁手印。
这批农民工来自怒江地区,他们的下肢有一定的残疾,但在云南省人社厅、云南省总以及珠海市总工会、怒江州总工会几方协调下,他们被安排在格力集团所属的珠海格美达科技有限公司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收入较高,保障很好。
据珠海市总工会维权部部长杨耀辉介绍,2017年怒江转移到珠海就业的农民工约为1500人左右,分布到珠海的20多个企业。
作为农民工输入地的“娘家人”,珠海市总为怒江籍各族农民工做了很多事,“怒江农民工一到,请他们吃饭,给他们开座谈会,发放被子、毛巾、洗漱工具等日常生活用品,和南方人力资源公司建‘怒江职工之家’,培训他们三天后才送到有关企业,2017年,市总为怒江籍农民工开支了10万元,今年又为他们做了10万的预算。”
“今年春节,我们还赠送80位农民工返乡过年的高铁票,先用大巴把他们送到广州,再从广州登高铁到昆明。”
飞焱据此查了高铁票价,一张票434.5元,珠海方面一共要为这80位怒江籍农民工开支34760元。
李育波热情洋溢:“珠海市总是农民工的家,他们是珠海的职工,广东工会和云南工会一样,我们和飞站长他们也一样,都是怒江籍农民工的‘娘家人’。”
1月25日,上海大雪,岳琼英、李欣谚、丁多锐杰从沪西来到浦东走访云南马关籍的刘华麒。
刘华麒在上海发展过程中所邂逅的各种机缘令人为之心中一暖,它们从一个侧面证明,对远道而来的云南务工经商人员来说,“娘家人”何其多!
1975年出生的刘华麒原在云南省文山州马关县糖厂工作,这个糖厂当时是马关最好的企业,后来因糖厂改制,刘华麒被要求“等待安排”,刘华麒就自己出来闯,先蹦到深圳,“2003年我一个在上海的同学叫我来上海看看,我从深圳坐火车来,到了上海就留下了。”
2004年,刘华麒开始滇味餐饮创业,他从最熟悉的云南米线做起。
“现在我在上海有5个店,第6个店今年3月份开业。”
在刘华麒的餐馆里,他讲述了这15年的沪上创业经历,“在上海,我遇到不少好人。”
“上海的工商、税务、警察、卫生部门的人都很好,他们对人客气,尊重人,在这里做事不用求人,规范廉洁,这个软环境是吸引我留下做事业的重要原因。”
“我最早租房开米线馆,按规定要隔壁左右及楼上邻居三方签字都同意才能开业,我人生地不熟,结果我隔壁一个大姐不仅给我签字放行,还说,‘其他邻居若不签字,我帮你去说服他们。’那是我素不相识的人!我刚到上海打出租车,司机听我是外地人,问了我详细终点,到地点后,他下车陪我,一直送到我要进的楼门口才返回。”
一系列的温暖际遇使他感到,自己的肉身和灵魂完全可以安放在沪上。
此后,刘华麒屡屡被感动,被温润,被改变。
开启“水”“土”交融的文化涵化新篇章
赵雨是云南省就业局转移就业处处长兼省人社厅驻上海人力资源工作站站长,他属于那种学问渊深,见识广博的学理型干部,对于云南农村富余劳动力转移脱贫,他有着精辟的见解。
“我认为,农村贫困人口长期脱贫靠教育,中期脱贫靠产业,近期脱贫靠就业,劳动力的转移就业最直接、最快速、投入最少、见效最快,而且基本没风险。”
赵雨的观点,也是岳琼英、飞焱的看法。
岳琼英认为,“就目前脱贫攻坚这个迫在眉睫的急迫任务而言,劳务输出效果最明显,但就云南农村实现全面可持续富裕的路径来看,教育才是最好方式。”
“学到了技能再返乡创业,这才是农民工的最终出路。”飞焱说。
云南农民工来自云南,具有以“土”为核心的“西部”“内陆”“高原”三大特征,是典型的内陆文化,与“长三角”“珠三角”的“海洋”“水网”“隰原”等以“水”为核心的海洋文化颇为不同,“水”“土”交流是一个后者与前者的摩擦、消融、理解、接受、嬗变的适应过程。
无需讳言,云南农民工,尤其是从未出过门的少数民族农民工在两个“三角洲”打工,有人难以适应,有人到工厂不到一周,甚至三两天就旋轸返乡,这也就是云南省总设置“娘家人”服务站,跟踪服务,要求使他们“出得去、留得下、干得好”的背景原因,但出去的农民工的大多数、以至绝大多数,还是能逐渐适应并融入“海洋文化”之中,接受以“大海”为符号的市场经济价值观的洗礼,卓荦不群者,亦不知凡几。
这其中,刘华麒、陈外生两位原云南人、 现“上海人”和“深圳人”,以及不少原镇雄人、今“永康人”都提供了鲜活的例证。
1月25日下午,岳琼英和李欣谚、丁多锐杰来到刘华麒名为“彩云笕”的餐馆,这是一个年毛收入达700多万元的滇菜风味馆,精致的餐馆整洁干净,温馨宜人。
刘华麒见到客人,一边掏出一盒滇产香烟“大重九”,向男士敬烟,一边转头很绅士地征询岳琼英和李欣谚两位女士:“我可不可以在这儿抽烟?”
一句“我可不可以在这儿抽烟”的雅驯征询,使得刘华麒瞬间展示了他作为“新上海人”的特质。
在这个意义上,刘华麒已经“化”为上海人。
1月31日中午,在深圳龙岗区布吉布龙路18号中百饰大楼6楼,“‘好找工’人才信息服务(深圳)有限公司”董事长陈外生在接受采访之余,说他的人力资源公司处于用人企业和求职者之间,根据劳动力的市场供求此消彼长变化生存。
陈外生原供职云南曲靖纺织厂,1994年底借了3万多元现金打算到珠三角倒些小电器回曲靖卖,但在广州打一个公用电话时这钱被盗了,这个意外插曲,逼着他留在深圳打工挣钱还债,后来干脆淹留深圳创业,意外造就了一个滇籍企业主。
而他原来的企业未几荡然无存,理论上,他曾经是“下岗职工”。
叙述他23年前初到深圳,为了生存,每天骑自行车五六十公里跑销售的艰苦,陈外生说,“臀部都磨烂了。”
不说“屁股”而说“臀部”,这在云南男人中,不敢说绝无,但极其罕见。
根据当前“刘易斯拐点”现象之下的用工新势头,陈外生的公司正在采用大数据开发一款招募、储存、派遣人力资源的新软件,“捣鼓这玩意儿费钱,去年我烧了1500万。”
从素质来说,陈外生与故乡“下岗职工”这个人群中的绝大部分,已经毫无关联。
被大海浸淫24年后,陈外生已是深圳人,是特区人。
曹安富(中立者)和助手王雄(右)就年关欠薪问题和涉事老板交流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