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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假传的文人旨趣及其“以文为戏”的理论反思

2018-06-22黄小菊赵维国

文艺理论研究 2018年6期
关键词:器物文人创作

黄小菊 赵维国

假传指用拟人的手法为器、物立传的一类文体,滥觞于韩愈《毛颖传》,至宋明盛行,为士子文人所喜爱。“假传”之名最早见于明代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他在论述史传之体时说 :“自汉司马迁做《史记》,创为‘列传’之体以纪一人之始终,而后史家卒莫能易。嗣是山林里巷,或有隐德而弗彰,或有细人而可法,则皆为之作传以传其事,寓其意;而驰骋文墨者,间以滑稽之术杂焉,皆传体也”(49)并且将传记分为四类“一曰史传(有正、变二体)、二曰家传、三曰托传、四曰假传”(49)其中《文体明辨序说》“假传”收录《毛颖传》和《清和先生传》两篇作品。学界对于假传文体的研究远迟于《毛颖传》单篇作品的研究,往往把它作为小说、传记的附属,并没有从文体类型的视角加以研讨。但假传是一种相对独立的古文文体,与传奇体小说、杂传、传记具有不同的创作目的及其审美取向。从文本内容而言,假传往往把无生命意识的器物书写为有生命意识的虚拟人物,摹写器物之灵魂,寄寓作者复杂情感;从语言艺术而言,假传作者往往采用拟人、夸张、比喻的修辞方法,书写器物形态、材质、意象等。值得重视的是,这种“拟人”笔法并非假传文本中语言文字的表述手段,而是以器物拟人,如毛笔称为“毛颖”,砚台称为“即墨侯”,整篇似寓言而非寓言,近小说而非小说,设譬引喻,隐语、用典、双关等反复使用,描写文人审美情趣,寄寓政治情怀。为此,本文以假传作为研究对象,探讨假传作者驰骋文墨、“以文为戏”的文人旨趣,并进一步探讨后人对于假传文人旨趣的理论批评。

一、 “辞程才以效伎”——假传的“炫才之笔”

文章与才学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曹植称王粲“思若涌泉,文若春华,发言可咏,下笔成篇”(2433),吴质说“陈、徐、应、刘,才学所著”(1825)。文人的才学直接影响着文章的风格体貌,而文人往往也借文章来展示自己的才学。尤其是唐代科举制度成为人才选拔的主要手段之一,所以在考试之前,为了给主考官留下印象,士子“温卷”之风盛行。《云麓漫钞》称唐传奇“文备众体,可见史才、诗笔、议论”,故常用作“温卷”(《云麓漫钞》卷八135),学者已经考证唐传奇并不作为“温卷”之用,但是从“温卷”之风上可以看出,当时的文章确实是被当作展示才华的一个重要工具。文人著文炫才除了科举目的之外,更重要的是通过创作发挥自己的艺术才能。通过作品欣赏自己的艺术才能,以此获得安慰和满足。而假传的“炫才之笔”就是后者的最佳体现,文人通过假传极尽炫才之能,将自身的博识与文才融于一体,以此抒情言志、排遣郁积,达到自适的目的。假传的“炫才之笔”可以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二,作者将与器物相关的博物知识灵活融入作品之中,展示出作者丰厚的博物知识。假传除了通过典故和传说来虚构人物的家世生平之外,在塑造人物的时候还将与器物制作过程、演变历史相关的博物知识融入人物的交游和境遇之中。假传看似是一篇人物传记,实际上也是对器物材质功能、发展演变的集中介绍。因此,假传除了收录在本人文集中之外,还被类书收录。比如高似孙的《郭索传》收录在本人所著的《蟹略》中;邢良孠的《黄华传》和马揖的《菊先生传》收录在宋史铸《百菊集谱补遗》和明陆廷燦《艺菊志》中;韩愈的《毛颖传》以及苏轼的《黄甘陆吉传》等好几篇作品收录在宋祝穆《古今事文类聚》和宋谢维新《古今合璧事类备要》中。作为器物拟人化的传记作品,假传一方面需要器物相关的博物知识丰富文章的内容,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作者博物知识的宏富。以笔墨纸砚等器物为传主的作品包含器物材质、制作过程、发展演变等知识;以梅兰竹菊等植物为传主的作品包含植物的生长特性、地域分布以及品质性状;以蟹、鱼、瑶柱等食物为传主的作品包含食材的生长情况和风味特色。假传作者对这些博物知识非常熟稔,因此能够巧妙化用,使得虚构人物真实生动。同时,对于描写相同器物的作品,不同的作者对相同的博物知识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比如秦观的《清和先生传》和刘跂的《玉友传》,同样是描写酒的酿造过程,秦观将此化为虚拟人物清和先生的籍贯和家世:

其先本出于后稷氏,有粒食之功。其后播弃,或居于野,遂为田氏。田为大族,布于天下。至夏末世衰,有神农之后利其资,率其徒往俘于田而归。其倔强不降者,与降而不释甲者,皆为城旦舂。赖公孙杵臼审其轻重,不尽碎其族。徙之陈仓,与麦氏为邻居。其轻者尤为白粲,与鬼薪仵。已而逃乎河内,又移于曲沃,曲沃之民悉化焉。曲沃之地近于甘,古甘公之邑也。故先生之生以甘为氏,始居于曹,受封于郑。(《全宋文》120册169)

清和先生先祖行迹的变迁实际上是酿酒的一个过程,秦观将收获粮食,脱粒去壳,蒸煮发酵的酿造过程改写成清和先生先祖被俘受驱使以及逃难的一个跌宕起伏的经历,充满了巧思。而刘跂却是将酒的酿造过程化成玉友求学交游的一个经历:

[玉友]为人精白不杂处,少时带经就舂,方士中黄生、白水真人一见定交杵臼之间,相与差择淘汰。復修仪氏术,烝烝柔和,群居化之。虽蓬室甕牗,投者如归。一巾一瓢,意湛如也。(《全宋文》123册235)

文中将舂米、淘洗、蒸米、加曲入甕的酿造过程演化成玉友的求学和交游,从中体现出玉友纯洁平和的品性。虽然都是对酿酒过程的一个书写,但秦观和刘跂在塑造人物时却对这一酿酒知识有不同的运用,这样的处理方式使得清和先生和玉友虽然都是酒的拟人化,但却成为两个不同的人物,而《清和先生传》和《玉友传》中虽然使用相同的故实并且涉及相同的历史人物,但呈现出的风貌却不相同,前者塑造的清和先生是传统儒生的形象,而玉友则有隐士的风度。二者反映了秦观和刘跂不同的生平遭遇,也体现了秦观和刘跂对酒的不同的态度,秦观客观描写了世人对酒的两种不同态度——“誉之者美逾其实,毁之者恶溢其真”,而刘跂偏重的却是体现酒“天质醇白,终始一致”的品性。所以,假传是作者博物知识的充分展现,而对博物知识的灵活运用也进一步展现出文人才学趣味。

其三,作者在作品中灵活运用谐音、双关、隐语等修辞手法,是其文采的重要展现。为了将典故、传说以及博物知识完美的融入虚构人物的家世生平之中,作者灵活的使用谐音、双关、隐语等修辞技巧。其中集药名、集花名、集词牌、曲牌名这类集合名词创作的假传作品更是作者出神入化的使用修辞技巧的重要体现。比如托名苏轼所作的《杜处士传》是篇集药名的作品,主要写了杜仲与黄环关于君子仕隐的对话,作者运用谐音、双关等修辞手法,用大量的药物名称连缀出文章主体,四、五百字的文章包含近百种药物名称,而且对不同的药物名称有不同的运用方式,灵活巧妙,别具一格。文中有“愿附子半夏,幸仁悯焉”(《东坡全集》卷三十九11)一句,九字中包含“附子”、“半夏”、“杏仁”三个中药名称,作者用谐音的技巧,改变了三个名词原本的词性,“附子”在文中变成动宾短语,“半夏”在文中成为时间状语,之后苏轼又将“杏仁”一词拆分为二,“杏”与“幸”谐音,文中用“幸”代替“杏”,表达“希望”的意思,而“仁”与其后的“悯”字合并构成“仁悯”一词,从这简单的一句中就能看出作者使用修辞技巧的出神入化。冯梦龙云 :“凡集曲名、牌名、花名、药名作词,须以己意融化点缀,不露痕迹,方为做手,最忌牵强生拗”(12)。他这里虽然谈论的是散曲,但用来评价集名体的假传作品也同样合适。最早集名假传是托名苏轼的集药名《杜处士传》,后人仿作也以集药名为主,之后扩大题材范围,出现集花名、曲名、词牌名的作品。文人创作集名的假传作品,一是因为药名、花名、词牌、曲名包含的词汇丰富多样,二是因为医药、花、词牌、曲等与文人的娱乐生活密切相关。集名体的假传作品丰富了假传的文体风格,同时作品本身所具有的娱乐性和游戏性也体现出作者炫才自娱的创作动因。

叶梦得在《避暑斋录话》中评价假传云 :“此非玩侮游衍有余于文者不可为也”(93),由此可见,创作假传作品对作者的才学要求极高,这一点从假传创作队伍上可以体现。假传的作者不少都是文章大家或者是著名文人,比如唐代的韩愈、司空图、陆龟蒙;宋代的苏轼、秦观、张耒、周必大、杨万里、王义山;元代的杨维桢;明代的茅坤、袁宏道、胡文焕、李贽、焦竑、谢肇淛;清代的侯方域、袁枚、尤侗、吴伟业、梅曾亮。假传作品集中体现了这些文人的才分和学识,而“炫才”也是这些文人创作假传时客观存在的一种心理动机。陆机《文赋》称“辞程才以效伎”,文辞展示作者的才能,使其为作品的艺术技巧服务,这可以说是假传“炫才之笔”最好的总结。

为了验证本工作提出的改进的MPDTC方法的正确性,利用Matlab/Simulink建立驱动系统的仿真模型进行仿真研究.仿真中MPDTC的磁链和转矩权重因子为kψ=2,kT=1,LSFMPDTC的权重因子为kψ=2,kT=1,kf=0.1,电机的额定值和相关参数如表1所示,系统采样频率为6 kHz,Udc为540 V.

二、 “以文为戏”——假传的“游戏之笔”

最早批评韩愈“以文为戏”的是其同时代的裴度,他在《寄李翱书》中云 :“昌黎韩愈,仆识之旧矣,中心爱之,不觉惊赏,然其人信美材矣。近或闻诸侪类云:恃其绝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为戏。可矣乎?”(《唐代文选》830)裴度在此借他人之口批评韩愈“不以文立制,而以文为戏”的创作态度,由于《毛颖传》是韩愈游戏之文最主要的代表作之一,所以后人往往用“以文为戏”来评价《毛颖传》风格特点,而这也概括出了假传文体的风格特征。假传“以文为戏”的风格特征显示出文人游戏笔墨的创作心理 :“涉笔成趣,以文为戏”,古人在“以文载道”的同时往往也借游戏之笔达到“资谈笑,助谐谑”的目的,使得文人在立功、立德、立言之余能够陶冶性情,张弛有致。“以文为戏”体现了文人的游戏之笔,而假传中体现的游戏之笔有以下三个层面:

其一,“游戏之笔”指的是文人戏谑诙谐的创作心态。首先,文人创作假传作品是为了“资谈笑,助谐谑”。《滑稽小传》作者自序 :“余昔游士大夫间,当酒杯流行,歌正乐阙,堂上客醉,谐戏杂出之时,虽街谈巷语,小说不载,稗官不录者,时有可观,辄採而书之,号《滑稽小传》,久之得数十事,以传好事者。”(《四库全书总目》2406)《滑稽小传》是收录假传、笑话、寓言为主的小说选本,从作者的自序可以看出,假传与其他“小说不载,稗官不录”的俳谐文一样是士大夫宴饮之时互相取乐的小文。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杜处士传》“或以为子瞻在黄州时出奇以戏客”(《避暑录话》93),他对苏轼创作《杜处士传》抱怀疑的态度,但是对《杜处士传》具有“资谈笑,助谐谑”的功能应该是认同的。其次,文人戏谑诙谐的游戏心态体现在假传作品的选材上:

文房类:笔墨纸砚、印玺、朱砂、琴、棋、剑等;

起居类:床、席、枕、帘、汤婆子、灯、炭、冠、镜、梳、靴等;

饮食类:茶、酒、盐、韭、芥、笋、鱼、蟹、豆腐、荔枝及其他水果;

草木类:梅兰竹菊、松、莲、海棠、水仙、葫芦等;

动物类:龙、虎、鹤、鹿、驴、马、犬、蚕、蜜蜂、蝉、虱、蚤、蝇、鼠

金钱类:钱、银、钞等。

另外明代林金的《曲蘗生传》《倾国生传》《孔方生传》《忿戾生传》分别写了酒、色、财、气,毛有伦的《清虚先生传》《丽香公子传》《飞白散人传》《玄明高士传》分别写了风、花、雪、月。从假传作品选材来看,描写的对象或是文人日常饮食起居所须之物,或是游衍娱乐品藻赏玩之物。这些器、物非常普通平常,然而作者却将之拟人化,赋予其不同的品性和境遇,塑造出生动丰满的人物形象,隐谐于庄,以史为戏,充分表明假传创作是文人闲暇之时的娱乐消遣,是文人戏谑诙谐的创作心态的体现。

其二,“游戏之笔”指假传作品所呈现的游戏化的语言形式。具体而言,假传也可以看成是文人的一种文字游戏,与集句、联句、回文等文字游戏类似,假传可以说是效体仿作的消遣活动,具有骋才斗奇的功能。假传效仿史传体制,充分运用谐音、双关、用典、隐语等修辞技巧,呈现出一种游戏化的语言形式。首先,作者在拟构这些虚拟人物的姓名字号时,往往抓住器、物的特点,以此戏称传主。比如戏称毛笔为毛颖、毛元锐、中书君、管城侯;戏称砚台为石中虚、太钝生、玉带生、石文侯;戏称墨为陈玄、太玄生、玄通子、翟道侯;戏称扇子为扶风侯、清风君、风道人、应时子。这些都是文人的日常生活用品,是文人最为喜爱的书写对象。另外还有,称鱼为沉浮生,鸡蛋为混沌子,萝卜为清淡先生,笋为玉版师傅,豆腐为素君,荔枝为江妃。作者在命名的时候抓住器、物材质或者性状中的特点,以此来指称该物,而且往往还称君道侯,把这些日常器物与爵位官职、道士儒生等联系在一起,充满趣味。其次,假传是将器物拟人化的传体,所以在虚拟的人物形象下隐含着一个真实的器物,其实可以将假传看作是一个谜面比较复杂的谜语。作者在行文的时候往往会用谐音、双关等修辞形式提供器物相关的信息,而且引用的典故和传说与器物也有比较直接的联系,所以作者有意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就识破谜底,并通过虚构人物和实际器物的冲突来揭示文章的寓意,客观上这种冲突也是假传谐谑意味产生的原因。再次,集名体假传作品呈现的语言技巧和叙述方式更加表明文人将假传当作文字游戏。从前文的论述中已经知道集名体假传有骋才炫能的功用是“炫才之笔”的重要体现,而骋才斗奇的目的是为了消遣娱乐,所以集名体假传也是文人“游戏之笔”的重要体现。

其三,“游戏之笔”指假传的寓言、假托性质及其产生的戏剧效果。假传是与正史不符的“戏说”之作,为器物立传,具有寓言和假托的性质,作者通过戏说的形式针贬时弊,阐发为君为臣的政治见解,抒发悲愤郁积之情,或者表达对美好品格的追求以及抒写人生感悟。宋人王柏《大庾公世家后记》云“托物作史,以文为戏,自韩昌黎始”(《全宋文》338册370)。韩愈为毛颖立传,借毛颖的境遇来暗喻自身的经历,以游戏的笔墨自我解嘲以抒发郁积之情。《四库全书总目》称《广谐史》 :“夫寓言十九,原比诸史传之滑稽,一时游戏成文,未尝不可少资讽喻”(《四库全书总目》2409)。《总目》认为《广谐史》收录的大部分假传作品具有寓言的性质,虽然是游戏之文,但因其寓意可少资讽喻。针砭时事政治,反映世风民俗是创作假传的一部分原因,又因为“天下沉浊,不可与庄语”,所以文人用戏仿史传的形式,将器物拟人化,虚构人物,将其置于“异世”,借“异世者”的经历来讽刺当下,或者抒发不平之气。这种戏说的方式一方面可以突破史传固有的体制,用诙谐戏谑的笔调来叙述和议论,作者可以肆意挥洒,无所顾忌。另一方面“借异世者言”的戏说方式也是文人自保的重要手段,越是乱世、越是仕途坎坷,文人越喜用俳谐滑稽的方式批评时事或者抒发郁闷之情。如描写梅兰竹菊等植物的假传作品,以物比德,用游戏的方式塑造出不同的隐士贤者形象,实际上体现了文人对美好品德的追求,也是对人生片刻的感悟。

总之,假传并非一般的文字游戏,而是作者内在精神世界的外放,在谐谑笑谈、骋才斗奇之余,或托物言志,或借物讽刺,或寄物兴怀,体现出了文人特有的社会批评方式及其高雅的审美情趣。

三、 假传“以文为戏”的理论反思

假传文学的创作旨趣主要体现在博物知识的“炫才之笔”和谐谑寓言的“游戏之笔”,博物体现为才学,寓言体现为才识,两者看似不同,实为不可分割一个整体,即“学”“识”合一。虽然假传创作重“学”“识”,但其外在的表现形态似庄实谐,以“戏”笔展现才识。历代学者对于这种文体的评价基本一致,概称“以文为戏”,由于他们从不同的古文观念出发,因此对“以文为戏”有不同的态度,从他们对“以文为戏”的不同看法可以看出文学的不同功能——“文以载道”与“文章自娱”。

其二,古人对假传“以文为戏”的不同态度体现了他们对“文章自娱”观念的不同认识。以裴张为代表的批评者继承《文心雕龙》“征圣综经”的传统观念,对“文章自娱”持批评的态度,《谐隐》云 :“魏文因俳说以著笑书,薛综凭宴会而发嘲凋,虽抃推席,而无益时用矣”(《文心雕龙》271)。他们对这种“资谈笑,助谐谑”的文章是持否定态度的,也根本上没有意识到文章具有自娱的功能,因此他们批评假传“以文为戏”。韩柳已经认识到文章在“明道”之外还有娱乐的功能,韩愈在《送穷文》中提出“不专一能,怪怪奇奇,不可时施,秪以自嬉”(《韩愈全集校注》1529),文章怪奇的风格虽然没有时用,但却足以“自嬉”。柳宗元进一步用“奇味”说概括《毛颖传》这种怪奇文体的审美意义 :“大羹玄酒,体节之荐味之至者,而又设以奇翼小虫、水草、植棃、橘柚[……]然后尽天下之奇味以足于口,独文异乎?”(《柳宗元集校注》 712)。谐谑的文风如同食物中的奇味,丰富了古文的文体风格,满足了文人不同的审美需求,而这也恰是“文章自娱”的体现。在曹丕《典论·论文》提出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魏晋南北朝论文全编》15)之时,陶潜于《五柳先生传》称“(先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陶渊明集》卷六175),五柳先生的“著文自娱”与歌吟、饮酒、弹琴一样逐渐成为文人生活的一部分,尤其是成为退隐闲居之时遣兴排闷的重要手段。魏晋时期文学开始具有其独立的审美意义,文章不仅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工具,更是吟咏性情的重要手段。宋明文人对文章的娱乐功能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宴饮之时调笑解嘲以笑话、假传等俳谐之文助谈资。他们之所以不顾“文章最忌祖袭”的原则创作出大量的假传作品,根本上是因为他们的创作是为了娱乐,是为了骋才炫能。所以,假传的“以文为戏”充分体现了文人游戏笔墨的创作心理。

王国维说“文学者,游戏的事业也”(《人间词话》14),“以文为戏”是文学自身价值的回归。假传作者或娱乐性情、或排兴遣闷、或发其郁积、或褒贬时政,他们的作品真正体现了文人创作的旨趣,对于后世古文创作及古文批评理论均有重大影响。

注释[Notes]

① 房本文 :“从创作时间看唐传奇与行卷之关系”(《文学评论丛刊》2(2012): 19—21)中通过对比唐代小说作者的登科时间与其小说作品创作时间发现就有仕途经历的作者而言,无论其获取功名的途径是否清晰可考,绝大多数小说作品都产生于作者为官之后,因此唐传奇的创作与行卷并不存在必然的关系。详细论述可参见曹俊杰 :“唐代小说与行卷之间是否存在必然联系——20世纪以来本选题研究综述”(《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3(2016):82—87)。

② 宋代陆佃《埤雅·释兽》记载 :“兔口有缺,吐而生子,故谓之兔。兔,吐也。”

④ 叶梦得认为《温陶君传》、《黄甘庐吉》、《江瑶柱传》等作品皆是他人所作托之于苏子瞻,而“中间惟《杜仲》一传,杂药名为之体制差异,或以为子瞻在黄州时出奇以戏客,而不以自名”。而后《避暑斋录话》又记载 :“余尝问苏氏诸子,亦以为非是,然此非玩侮游衍有余于文者不能为也。”从叶梦得的论述可知不管《杜处士》传是否是苏轼所作,但是作者“以文为戏”的创作态度是明确的。

⑤ 韩愈《答张籍书》云“子又讥吾与人为无实驳杂之说,此吾所以为戏尔”;《重答张籍书》云“驳杂之讥前书尽之,吾子其复之。昔者夫子犹有所戏,《诗》不云乎‘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记》曰‘张而不驰,文武不能也’,恶害于道哉”。韩愈用两书回答了张籍的《上韩昌黎书》、《上韩昌黎二书》,二人就“以文为戏”的不同理念进行探讨,当时文人对《毛颖传》大多持批评态度,裴度所说的“以文为戏”也是带有贬斥的含义。韩愈试图用儒家传统经典来证明文章不只有明道的功能,还有自娱的效用,而“以文为戏”也具有积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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