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去杠杆对银行业的影响
2018-06-21李丹红
李丹红
微观上,杠杆率是指经济主体通过负债实现以较小的资本金控制较大的资产规模的比例;宏观上,杠杆率可以用负债与国民收入(GDP)的比例来衡量。对杠杆率高低的判断,不能仅看绝对值,更重要的是看加杠杆的速度,过快增长的杠杆率更应该引起警惕。2012~2017年,我国实体经济杠杆率提高62.2个百分点,远超“5-30”规则提出的5年杠杆率提高30个百分点可能引发金融危机的警戒线。2017 年,中央金融工作会议明确提出“要推动经济去杠杆”,可以预计,今后几年我国经济去杠杆力度将空前大,对银行业影响也将非常深远。
我国宏观经济杠杆率的构成及演变
宏观经济杠杆率包括实体经济杠杆率和金融部门杠杆率。实体经济杠杆率由政府部门、非金融企业部门和居民部门杠杆率加总而来,反映了三大部门总体债务水平;而金融部门杠杆率则反映了金融部门债务水平。
2017年,我国实体经济总杠杆率为256.8%,其中:居民部门、非金融企业部门和政府部门分别为48.0%、162.5%和46.3%,非金融企业部门杠杆率最高,居民部门其次,政府部门最低;金融部门杠杆率为101.48%。
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我国宏观经济总杠杆率和各部门杠杆率均显著提高。2008~2017年,我国实体经济总杠杆率由1 4 1 . 3 %上升到256.8%,其中:居民部门、非金融企业部门和政府部门杠杆率分别由17.9%、96.3%和27.1%上升到48.0%、162.5%和46.3%。金融部门杠杆率由61.10%上升到101.48%,上升幅度为40.38个百分点。
我国实体经济杠杆率高于全球平均水平。2017年,全球实体经济平均杠杆率为244.7%,而我国实体经济杠杆率为256.8%,高出全球平均水平12.1个百分点。
我国实体经济杠杆率远远高于新兴市场国家平均水平,接近发达国家平均水平。2017年,新兴市场国家实体经济杠杆率为191.9%,发达国家实体经济杠杆率为277.1%,我国实体经济杠杆率高于新兴市场国家64.9个百分点,低于发达国家20.3个百分点。
我国实体经济加杠杆速度全球最高。2008年至今,我国实体经济杠杆率累计提高115.5个百分点,平均每年提高11.5个百分点。2008年,我国实体经济杠杆率低于全球平均水平60个百分点,而2017年, 反超全球平均水平12.1个百分点。2008 年,我国实体经济杠杆率高于新兴市场国家平均水平34.3个百分点,低于发达国家平均水平97.6个百分点;而到2017年,超出新兴市场国家幅度又扩大30个百分点至64.9%,而与发达国家差距缩小77.3个百分点至20.3%。
我国实体经济杠杆率较高主要由非金融企业部门导致。2017年,我国非金融企业部门杠杆率比全球平均、新兴市场国家和发达国家分别高出66.0、58.2和70.8 个百分点;而政府部门杠杆率较低,比全球平均、新兴市场国家和发达国家分别低39.9、2.2和62.9个百分点;居民部门杠杆率偏低,比全球平均水平和发达国家分别低14.0和28.2个百分点,仅比新兴市场国家高9.1个百分点。
我国实体经济加杠杆速度较快主要由非金融企业部门和居民部门快速加杠杆带动。2008年,我国非金融企业部门杠杆率分别高于全球平均水平、发达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18.2、9.5和40.1个百分点,而到2017年扩大到66.0、70.8和58.2个百分点;2008年,我国居民部门杠杆率分别比全球平均水平、发达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低41.8、57.8和1.7个百分点,而到2017 年末,与全球平均水平和发达国家差距分别缩小到14.0和28.2个百分点,并反超新兴市场国家9.1个百分点。
我国政府部门加杠杆速度相对缓慢。2008年,我国政府部门杠杆率与全球平均、发达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的差距分别为36.4、49.2和4.0个百分点,而到2017 年,我国政府部门杠杆率与全球平均水平差距拉大3.5个百分点,与发达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平均水平差距缩小幅度不大。
我国经济各部门内部杠杆率的结构性特点
我国各经济部门间杠杆率不平衡,非金融企业部门偏高,而政府部门和居民部门相对较低。与此同时,我国经济各部门内部杠杆率也呈现出结构性不平衡的特点:
非金融企业部门杠杆率在行业和企业间不平衡
以资产负债率衡量,非金融企业部门内部各行业、各产业甚至各企业的杠杆率非常不平衡:一是重资产传统行业高于轻资产新兴行业。我国重资产传统行业, 如钢铁、采掘、有色行业的资产负债率均在50%以上,有的接近甚至超过70%,而轻资产新兴行业,如文化、媒體电信、高科技企业、食品饮料、传媒、电子等,资产负债率大部分在50%以下。二是工业类周期性行业和房地产业杠杆率较高。2017 年末,我国非金融企业部门资产负债率排名前十位的行业中,有6个是工业类周期性行业,资产负债率介于59%~70%之间。此外,2016年末,我国房地产业平均资产负债率为70%。三是上游产业高于中下游产业。2017年末,我国非金融企业资产负债率排名前十位的行业中,有9个是上游产业,资产负债率介于59.68%~ 67.12%之间;而行业资产负债率排名后十位的行业中,有7个属于下游产业,资产负债率介于24.30%~48.97%之间。四是国有企业高于非国有企业,大中型企业高于小微企业。2017年末,我国国有企业资产负债率为65.7%,而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平均资产负债率为55.5%。说明国有企业资产负债率远高于非国有企业。2015年末,我国国有大中型企业平均资产负债率为64.5%,而小微企业平均资产负债率为57.4%,大中型企业显著高于小微企业。
居民部门杠杆率在地区间不平衡
以居民部门贷款余额/GDP衡量,我国居民部门杠杆率在地区间呈现不平衡: 一是城市家庭高于农村家庭。我国广大农村地区居民家庭基本无杠杆,或者杠杆率很低。我国居民部门杠杆率提高主要由城市家庭加杠杆导致,主因是近年来热点一二线城市楼市量价齐升。二是一二线城市家庭高于三四线城市家庭。有关研究表明,2016年,我国一二线热点城市居民债务/GDP比为65%~70%,三四线城市为30%。从居民债务/可支配收入看,一二线热点城市达到150%,三四线城市仅为60%。三是东部沿海地区家庭高于内陆地区家庭。东部沿海经济发达,部分居民借道高成本、短期化、风险大的消费贷款, 甚至互联网金融、非银行金融机构“过桥贷款”等,加杠杆进入楼市。2017年9 月,我国家庭部门杠杆率最低的山西省仅为20%,最高的福建省则高达105%。
政府部门杠杆率在中央和地方间不平衡
以国债、地方政府债/GDP衡量,我国政府部门债务呈现明显的地方高于中央的特点:一是地方政府杠杆率和加杠杆速度高于中央政府。2017年,我国政府部门杠杆率为46.3%,其中中央政府杠杆率为16%,而地方政府杠杆率约为30%。与此同时,近年来我国地方政府债务快速攀升,从2014年的1.16万亿元上升到2017年的16.47万亿元,3年增长13.2倍;同期, 我国中央政府债务仅增长2.98万亿元,3 年仅增长31%。地方政府债务快速增长, 带动政府总杠杆率提高。二是地方政府加杠杆期限错配风险大。地方政府债券剩余期限加权平均的结果显示,2017年末,我国地方政府债券平均剩余期限在4~6年之间,而地方政府债务资金基本都投向基础性、公益性项目,投资期限长,资金回收慢。债务与资金使用期限错配严重,导致地方政府的再融资压力大,流动性风险需要关注。
金融部门杠杆率在不同类型机构间不平衡
以资产总额/股东权益衡量,我国金融部门杠杆率结构具有两个突出特点:一是银行杠杆率呈下降趋势,而非银行金融机构杠杆率呈上升趋势。2008年以来,我国上市商业银行平均杠杆率从17.45下降到13.27,降幅为4.18倍;而我国上市保险业、证券业和多元金融服务业杠杆率则分别从3.27、6.95、2.29提高到4.10、9.92和7.77,分别提高0.83倍、2.97倍和5.48倍,其中多元金融服务业加杠杆最快。二是中小银行杠杆率高于大型银行。2017年末,我国26家上市商业银行中,21 家披露相关信息的中小商业银行,平均杠杆率为14.23,而工农中建交五家大型银行平均杠杆率为12.83,中小商业银行杠杆率明显高于大型银行。
经济去杠杆对银行业的影响
治理经济高杠杆没有“包治百病”的万能药,各国只能根据各自杠杆率的结构特点因地制宜采取措施。我国经济部门间及各部门内部杠杆率不均衡,去杠杆也将采取结构性手段,对我国银行业经营将产生以下影响:
规模扩张速度将放缓。目前,银行信贷在实体经济部门债务中占比超过50%, 在非金融企业部门债务中占比接近70%, 经济去杠杆对银行业务规模的影响将首当其冲。一方面,实体经济去杠杆将从需求端降低对银行信贷的需求,另一方面,金融去杠杆将从供给端约束银行信贷的增长,银行表内外资产将在供求收缩的压力下放慢增速。2017年,我国商业银行资产同比增速仅8.31%,比2016年下降8.29个百分点,银行表外理财同比少增5万多亿元,未来这一趋势可能还将延续。
公司类信贷的行业和客户结构将面临调整。传统上,我国银行业信贷主要投向重资产行业,包括工业类重资产行业以及房地产业和建筑业等,截至2017年末,我国五家大型银行重资产行业贷款占公司类贷款的平均比重超过60%。一直以来,我国银行业将国有大企业和大客户作为经营的重中之重,而实体经济结构性去杠杆过程中,重资产传统行业、工业类周期性行业、房地产业以及国有大企业将是重点领域,如果固守传统行业和客户,商业银行无异于无视危机,继续“在灰犀牛背上狂欢”。
个人信贷业务的区域和客户结构将出现转变。我国居民部门杠杆率呈现区域间不平衡特点,其中不乏东部地区、热点一二线城市经济金融发达,房地产量价齐升势头迅猛的原因,但商业银行传统个人信贷业务拓展侧重于东部地区和热点城市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国际经验表明,城市人口趋于饱和的时期,往往是房价上涨最快的时期,比如日本东京和韩国首尔城市圈。2017年,北京、上海总人口出现自2000年以来罕见的负增长,深圳常住人口增速也出现下降,表明这些城市人口趋于饱和,加之一二线热点城市居民房贷收入比已经非常高、潜在风险较大,未来个人信贷业务拓展空间有限。商业银行需要适应和应对个人信贷业务区域和客户结构的变化。
银行业务将加速回归服务实体经济的本源。近年来,监管部门连续密集发文, 展开系列专项整治工作,约束银行资管计划、表外理财、委外投资等业务开展。2018年,针对资管业务发展不规范、多层嵌套、刚性兑付、规避金融监管等问题, 银保监会又出台了《关于规范金融机构资产管理业务的指导意见》。种种迹象表明,银行业借助于同业、表外业务无序扩张的时代将终结,表外业务将加速“回归表内”,银行经营和发展也将加速回归服务实体经济的本源。
盈利个位数增长将成为常态。金融去杠杆措施,将导致商业银行资金成本上行和资产收益率下降,带来净息差收窄,与资产增速放缓共同作用,商业银行的盈利增速将放慢。2010年以来,我国商业银行盈利增速持续下降。以26家上市商业银行为例,2010年盈利同比增速为33.62%, 2014年增速下降到个位数,2015年降到最低点2.04%,2016年、2017年虽有所回升,但增长依然缓慢。可以预见,未来较长一段时间内,我国商业银行盈利个位数增长将成为常态。
风险管理和资本补充压力将加大。实体经济去杠杆过程中,随着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深入推进,“僵尸企业”将加速出清,商业银行面临的信用风险加大。与此同时,随着金融去杠杆工作深入推进,商业银行表外业务回流表内的趋势, 对商业银行提出了更高的资本要求。为保持资本充足率达标,商业银行必须提高资本筹集和管理能力。
银行业应对去杠杆的政策建议
坚定差异化发展模式,摒弃单纯追求规模扩张和同质化发展思路。传统上,国内银行业的竞争主要是同质化量级对抗, 随着经济去杠杆深入推进,这种靠规模扩张提升量级的发展方式已经行不通了,未来市场竞争中的胜出者一定是以服务取胜的差异化竞争者。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很多国际知名金融机构通过业务重组,剥離非核心业务,回归和巩固自身核心业务。这些都提示我们,大而全、小而全、同质化的经营模式难以持续。未来, 国内银行业在发展上必须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立足最擅长的业务领域和细分市场,塑造经营特点,研发专业产品,树立竞争优势和品牌形象。
加快业务结构调整,构建新的战略布局。国内银行业必须尽快调整信贷结构、客户结构和经营区域结构。在业务结构上,要大力拓展轻资产新兴产业、行业、企业等蓝海领域;在客户结构上,要进一步面向大众,大力拓展小微、个体工商户和普惠金融客户;在经营区域上,要加快向中西部地区、三四线城市和广大农村地区拓展。近期,建设银行将普惠金融放到全行战略高度,将“双小”战略与住房租赁、金融科技相互对接形成战略支撑,以“双小”连接和承接“双大”,以住房租赁连接和承接住房按揭,以金融科技连接和承接对公对私业务,就是看到了未来的金融必将是“得草根者得天下”这一发展大势,力图融合原有竞争优势,并形成新优势,所做出的重大战略调整。
改变同业驱动发展模式,积极服务实体经济。要深刻认识到,实体经济是银行业的立行之本,服务实体经济是银行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前提。那种依靠同业和表外业务实现规模扩张的发展模式不可持续, 也蕴藏着巨大的风险。在严监管常态化的形势下,回归服务实体经济本源,通过高质量服务实现盈利模式调整,将是未来银行业发展的主基调。银行业要大力探索有效服务实体经济企业去杠杆的创新投资银行等业务模式。要不忘初心,重回“客户银行”轨道,提高对客户的服务水平,通过扎根服务实体经济获得长期可持续发展。
加强风险管理能力,坚守系统性风险底线。银行业是中国金融体系的主体, 银行稳则金融稳。在经济去杠杆过程中, 银行业主要面临实体经济去杠杆带来的信用风险加剧,以及金融去杠杆带来的流动性风险加剧的挑战。因此,银行业一方面要重点加大信用风险防控和化解力度,尤其是对传统重资产行业、工业类周期性行业、房地产业、行业上游产业、大型国企,以及地方政府融资平台信用风险的防范和化解力度。另一方面,要进一步加大对同业业务和表外业务收缩过程中,由金融脱媒导致的流动性风险的防控和化解力度。要完善全面风险管理体系,大力提升资本管理能力,不断强化科技能力,坚决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底线。
(作者单位:中国建设银行总行战略规划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