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秦朝崩溃真相
2018-06-21悼红狐
悼红狐
读史阅世常会顿生疑窦,以秦国七代君王宵衣旰食,秦始皇也堪称雄才大略,何以千秋帝国的大梦刚开了个头,就二世而斩,只活了十四年。
秦国崛起靠的是并购
秦国是从西陲贫瘠之地崛起的争霸新星,并显示出了超越一切对手的进取心。“从公元前356年(商鞅变法之年)到公元前221年(秦灭齐完成统一),秦国在96场有大国卷入的战争中发动了52场战争(占54%),并取得了其中的48场胜利(占92%)。”
《大秦帝国》剧照
这种超乎寻常的进取心,根本原因在于穷。秦国穷得相当有境界,甚至超越了阶级。不但老百姓一穷二白,贵族乃至君主也是穷困潦倒。
穷则变,变则通。公元前356年,秦孝公任用商鞅为左庶长,相当于分管经济的副总理,拉开了秦国变法大幕。新官上任先要立威,于是找托儿在国都南门演了一出徙木立信的话剧。实际上,商鞅搞根木头就立信,这是针对通缩开出的“紧财政、宽信用”药方。
紧财政就要勒紧裤腰带、力行八项规定。而宽信用就是宽货币,彼时全世界都尚处于货币刚性兑付的年代,宽货币的形式不多,能搞的只有存量博弈。
简单说就是把“低端”的人口手里的钱抢给“高端”人口用,因为“高端”人口拥有更好的产业效率,所以资源倾斜于“高端”人口,是寄希望于效率的改进可以拯救这个国家。
既然需要存量博弈,以命相搏。商鞅的方案是锅往东边甩,发动群众斗六国。商君军功爵制规定,官爵之迁与斩首之功相称,“斩一首者爵一级,欲为官者为五十石之官;斩二首者爵二级,欲为官者为百石之官。”简单说就是要想富,交头颅。头颅越多,钱就越多。政府与官兵两家,你帮我打仗,我与你分账。
在这个背景下,一切社会产业、国家政策都转而以供养及扩充军队为目的,能否满足军队建设是检验产业有无必要存在的唯一标准。
但战国时代的生产力毕竟有限,当时环境下要维持一支20万人的常备军,需要400万人当后勤,这比早期秦国总人口规模还要大。
也就是说,秦国要想拥有一支成规模的战斗部队,意味着全体国民都必须围绕着这支军队打转。男人要去修路、架桥、开矿、冶炼,女人要养蚕、缫丝、耕种、纺织。不如此,军队就不会有足够的铠甲、武器、战袍和粮食。
于是在“打战—发财—扩军—再打战”这个正反馈循环下,全体秦国人民或被迫或自愿都坐上了全面奔向小康的敞篷车。对于秦国中央政府而言,劫掠与灭国则成为充实政府利润表、扩大国家总资产的不二法宝。
始皇帝的大麻烦
公元前221年,秦军兵不血刃,攻破临淄。东方六国中曾经首屈一指的大国齐国,就此灭亡。此时的秦王政尚沉醉在胜利声中,万万想不到一个大麻烦已浮出水面。
《大秦帝國》剧照
天下一统对于秦始皇自己当然是不世之功,可天下一统后没战可打了,你让那些指着军功爵制发财致富的军民同胞兄弟们怎么办?
这个游戏玩到灭国的层面,已经玩无可玩。齐王建断气的那一刹那,数十万军力以及背后支持军队的数百万劳动力突然无事可干,谁是秦始皇,都一定慌神。灭齐时才五月份,今年接下来的GDP怎么办?
秦帝国的就业人口、国家营收、产业利润、政府税收绝大部分都从这支军队处来,靠的是养羊薅羊毛。现在一把玩High杀羊吃肉,羊肉虽美,但羊毛却没得薅了。后面最少三大风险:绑架就业、产能过剩与流动性危机。
另外军队运行绑架了整个国家以及全体国民的命运走向,是秦国自己形成130年的路径依赖。上至君王,下到蚁民,都在这个正反馈链中获益颇丰。对于秦国人来说,几代人的奋斗,总算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问题随之而来,其实就是军工产能尾大不掉。本质在于解决政府对于军队产业(军工产能)的兑付问题。军工产能作为债主,它要向皇室收债。这个问题解决得好,帝国的大业就能永续。解决不好,那军工产能就要重置政府。
这个过程中,秦帝国第一代领导集体面临的最大困难是货币刚性兑付属性,刚兑极大地挤压了政府腾挪的空间,给以始皇帝为核心的帝国中央政府空前压力。
从后面施政的情况看,也体现出了这一点。秦帝国几乎在完成统一的同时,就开启了若干超级工程。包括但不限于垒长城、挖陵墓、修驰道、建灵渠、筑阿房、北却匈奴、南平岭南,每一项都是这个星球上的顶级体量,其中尤以秦陵与长城为标志。
修金字塔也就是这个原因,经过长期发展,法老工程队已经被锻炼得无比强大,宫殿神庙满足不了过剩产能(效率),只能死磕金字塔。秦国要不想上马超级工程,理论上,只能去迦太基搞定汉尼拔。
帝国资产负债表的崩溃与重建
秦始皇有利用超级工程这个相对平和的方式出清人口产能、化解军工产能(减速)的意图,这样就可以解除产业集中度风险,以维持政权的基本稳定,为国民经济恢复赢得时间(换轨)。但这种不人道的方式,也只有高度集权的秦制能够办到。
《大秦帝国》剧照
一言以蔽之,对军工产能实行供给侧改革,以时间换空间推动缩表,完成国家主要矛盾的战略切换。
此计要成需主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军工产业吸纳的人口分流要有序,二是军工产能的效率要软着陆。
对于第一个问题,秦始皇选择大力发展国防与基础设施建设。这种处置方案的着眼点有二:一是通过基础设施建设有计划地吸纳并逐步减少壮年人口规模,来降低效率。通俗说,就是修桥补路无尸骸;二是把作战部队的建制进行拆分,南北远调,利用组织架构的去中心化,压制军队效率。
第二个问题的处理,要求管理结构与生产效率相匹配。现在问题是,秦国的军队运行效率远高于行政管理体制,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出现了明显的脱节。因此,压制军工产能效率的同时,需要提升行政体制运行效率并尽快培养其他产业独立承接就业人口和产能需求。确保战略切换,做到同速换轨,才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全国统一后,秦政府快速建立皇帝制度,强推郡县制而拒绝选择与六国贵族和解稳定政局,并实施了以“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为标志的制度标准化改革,目的都是为了尽可能快的实现行政体制效率提升。超级工程是一箭双雕,既为效率革命提供物质基础,又在工程建设过程中完成对军工产能人口的出清。
只不过生死有命、漏算人寿,秦始皇只活了49岁。缺乏雄主的帝国,根本无法压制军工产业,超级工程也只能被舍弃。
秦朝最终没能有效出清军工产能,产业无处转移,政权组织又无法消化,效率于是硬着陆。军队效率冲垮了官僚体系与国家组织形态,秦政府缩表计划失败,国家资产负债表崩溃,政权从内坍塌。
帝国的崩溃释放了制度牢笼里的效率怪兽,战争被再次推向全国。楚汉内战一打四年,中国人口折损近半,一千万人归于尘土,其中大部分是精壮劳动力。输赢不再重要,战争本身解决了出清问题,这让后起的王朝立稳了脚跟。
美利坚经验
秦帝国不是人类第一个遇到这个问题的政权,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这个难题可以叫“秦始皇猜想”。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赔进去一位总统后,这个猜想的证明被美国佬给解了出来。
当时经历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的美国,遭受着二战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困扰。后来带领美国走出经济衰退泥沼的美联储主席沃克尔给出了一个证明,“于全球而言,美国的贸易逆差不可能无限地扩大,没有革命性技术创新引领的全球化,也走到了阶段性的极限,托不住全球金融业的继续扩张和繁荣,美国要么技术革新,要么寻找新的成本洼地。”
所谓“走到了阶段性的极限”指的就是六国毕,四海一。所谓“托不住全球金融業的继续扩张和繁荣”指的就是中国这块地盘上,已经打无可打,利益索求面临内部洗牌。所谓“寻找新的成本洼地”就是理论上还可以去打汉尼拔。只不过他的话语体系对照着美国实际说,而我的话语体系对照的是秦国。
理想状态里,政府兑付货币拉动经济,衍生出繁荣的商品市场。但货币量积累到一定程度,边际贡献会衰减。
当时的情况,商品与货币都不存在革新基础。因此对于军工产能的供给侧改革,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过,秦始皇的改革终究有结构性缺陷。
战略层面。战争是效率最高的产业,秦始皇对军工产业的降速改革,就是回撤效率。效率回撤会引发总量回撤,GDP下降的后果就是依附人口丧失生存条件,引发动荡与混乱,以体制崩溃收场。
操作层面。秦朝中央政府对超级工程的项目选择不善是又一大bug。皇陵与宫殿的投资属于边际贡献率极差的工程,没有盈利模型,也不产生现金流,经济效益根本无法兑付,注定是坏账。
解决这个问题,美国有宝贵经验。原本美国也是军工产能模式,这种以军工产能为基础的模式,决定了打战比打赢更重要。比如朝鲜战争,抵御赤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要出清军工产能。
但是,古巴导弹危机之后,这个模式迅速走向破产。一是1961年登月成功,说明军工产能触到历史大顶,和秦朝问题一样,搞到了顶级水平,再往下已经搞不下去。二是导弹危机乱到了家门口,军火生意受到威胁。
国家要重新找出路,旧势力怎么肯甘心退出历史舞台,让军工势力下车,结果就是打死了肯尼迪。元首就是祸首,国家要转型,你不埋单谁埋单?枪毙总统是转轨最经济的办法。
如沃尔克证明所言,美国无法以“革命性技术创新引领全球化”,只能寻找“新的成本洼地”。在核武俱乐部涌入若干新成员的背景下,军工模式难以为继。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前夕,基辛格秘密访华,就是为即将脱去金装的美元寻找接盘侠,把军工产能模式转化成了美元产能模式。
第一次秦国国家危机——商鞅必须死
美国的幸运在于信用货币时代如约到来,然而秦帝国离这还差得远。法币的刚性兑付,最终导向秦汉政权更迭的结果。相比起美国,秦帝国在这一方面上的腾挪空间确实狭窄得多。
商鞅那套东西,在经济结构上有致命的缺陷。关键一点就是农战经济模型主要流动性资源男丁,出产品质极不稳定,而损耗又过大。
从资产负债角度看,不断侵掠河东是秦国国家维持其规模成长的必要条件,在技术进步带来的增长很有限的前提下,收缩其它产业从而获得的折价人口红利,经过一定程度的训练即投入战场,很容易使这种资源进入快速损耗通道。男丁折损严重,意味着以人口为单位的流动性不充足,这对于秦国来说,相当危险。
所以,为了保证国家流动性不断裂,商鞅必须死。把商鞅给车裂掉,就是秦国基于法家理论建立国家发展模型后,第一次遇到国家危机给出的解决方案。即降低战争效率,延缓变法节奏,用时间来恢复人口流动性,实现资产负债表的修复,为下一次扩表奠定基础。
秦国当然也可以想其他办法来修复资产负债表,比如收缩战线(相当于降杠杆缩表),但缩表过程中,资产坍塌会很快,难说不会触发其他难以逆料的灰犀牛或者黑天鹅风险。
也可以继续扩大流动性,秦国也曾打过这个主意,把征兵的上限提到了60岁。先秦时代刨除新生儿存活率,人口平均寿命也就三四十岁这个水平,征兵上限提至人口平均寿命的两倍,相当于现在去找百岁老人入伍。可见已是征无可征,难以为继。
流动性问题成功解决,以战养战的并购模式才能继续发挥作用。而秦国顺理成章变成了秦朝,直到流动性再次成为问题。只是这后一次,大秦帝国已经整体上变成法家机器,秦始皇就是掌舵的,没办法再靠杀几个商鞅之流来调整,总不能杀秦始皇自己吧。
然大秦虽非难兄,肯尼迪可称难弟。帝国殊途,殉道者同归。
公元前202年,刘邦称皇帝,定国号为汉。外出时,想找四匹毛色差不多的马为他拉车,结果未能如愿以偿。
这就是法家模式崩溃后的场景,战争让资产负债全部清零,一地鸡毛,惨烈至极。但也正是用了这种方式,中华帝国解决了第二次国家危机,在一片废墟之上,建立起大汉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