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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隐侠出鞘

2018-06-21鲁舒天方也伊莎贝拉

时代人物 2018年3期
关键词:姜文

鲁舒天 方也 伊莎贝拉

女作家叶三形容过,姜文是个终身荷尔蒙过剩的人。她甚至无法想象后者不演直男,因为姜文看上去实在太雄伟,“想阉都无处下手”。

2010年的贺岁档,《让子弹飞》如猛虎下山一般席卷了票房与人心。那是土象星座厚积薄发、十年磨剑的胜利,是被侮辱与被损害者得以信赖与追随的雄性荷尔蒙。

姜文拍的不是武俠片,更不是动作片,而是中国式的英雄电影。电影里的英雄不仅三头六臂,而且足智多谋,他们懂天文地理、晓风俗人事,要遵从道义,更要熟悉政治,有肝胆昆仑,又能引而不发。人们都知道,这样的英雄注定出现在姜文的下一部电影里,所以无比期待。

“我觉得我很正常”

基本上,每隔四五年才会推出一部新片的姜文,每次一出新电影,必然成为媒体焦点。这一次他推出的新片,拥有着钢铁直男才取得出的名字,铿锵有力的四个字:《邪不压正》。

当下这种百亿电影盛世,一部电影的投资之大,简直有如豪赌。再有名再清高的导演都不敢小而视之,所以就算清高骄傲如姜文,也不得不上许多宣传。

当然,媒体更需要他。一是因为姜文成名已久,种种人间往事,已成为传奇本奇;二是他出了名的低调,很少有人能采到他;三是他出了名的难采,就算采到他,也问不出什么内容。

他最爱用的六个字是:“我没有,我不是。”另外就是北京老一辈艺术家们特有的习惯,瞧不上记者,一接受采访不是打断就是反问,还擅长“用体育老师的态度给别人上文化课”。所以这一波的宣传,姜文有选择地选了一些德高望重的媒体和记者,但德高望重也就意味着稳如泰山,在这种讯息万变的时代就打不出什么水花,而唯一在江湖上荡出一圈水花的只有许知远争议不断的访谈节目《十三邀》。

现在姜文给人最大的感受是比从前沉静不少。55岁的姜文显得比任何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都要稳重大方,像熄了火气的瓷器,居然有了一层润泽的光芒:他没有如往常一样显露他无礼蛮横的那一面,镜头用极度锐化的画面,凸显着他脸上的每一处皱纹和胡茬,20岁被人起绰号叫“马猴”的姜文,在岁月这把工笔刀的精雕细琢下,也摇身一变,成了蛮有质感的北京大爷。

但在《十三邀》中,姜文还是展现出了自视甚高的姿态,他不止一次地强调人要“有本事”,说自己未来的想法是定三四本自传,是要做“榜样”的那种人,希望年轻导演有本事取而代之。这样霸气侧漏的姜文,文艺青年视他为理想主义活化石;怀春少女觉得他荷尔蒙爆表,有魅力极了;甚至连50、60年代的人,也因为当年的《芙蓉镇》和《红高粱》,对姜文格外钟情。

和他同时代,纵横了三十年影坛的人,死的死,老的老,退的退,能真正三十年都站在一线,到现在还被视为偶像的人,还真没几个。

像大部分有名的导演一样,他活在一个视他为神的小集体里,包括他妻子在内的人都把他称之为姜老,他的任性一再被人们纵容,说好的采访可以一推再推,脾气不可捉摸,他的前妻也崇拜他:“他看世界、看生活、看人都和别人不一样,这也许是一种痛苦,别人不能理解他。”并把这些特质归纳成:当天才不容易。

他极端的自我,极端的强势,又极端的任性,被许知远评论为“这一代人的成长经验”:

“他们的青春是在破坏,一种对传经的藐视中成长,这给予了他们一种特别的生命力,可是谁也无法回避一个问题的另一端,他们往往误以为自己的经验就是全部经验,对更大的、可能迷失的世界,心怀抵触。”

——摘自腾讯大家,许知远,《灿烂的野蛮人》

25岁就拍出毕生最好作品的姜文是一个如此复杂的人,他看似莽撞的天真任性后面无疑有着深刻的世情与精明,只是如今的他,没有从前那般张扬与自信了……所以《十三邀》里,他最让人心服口服的是这一句——“我觉得我很正常。”

当许知远一直抛出诸如“自我沉溺、视觉构建、时间的长度”等等听起来云山雾罩的专业术语,企图剖析姜文的内心时,姜文还是用他一贯戏谑的态度,把这一记记拳头又消解得无声无息。

许知远问:你害怕失控的感觉吗?

姜文笑了,他说:我不怕,能失控到哪里去呢?

这一句话让人不禁想起55岁姜文激扬的前半生,从1984年毕业于中戏和中国最牛逼的女演员谈恋爱开始,他似乎就处在极度失控的世界里;但人家也硬是凭着硬桥硬马的功夫穿风过雨熬了下来,没有情绪失控到要去追打当红女演员,更没有自我放逐带猫隐居,硬生生地把一个羞涩内向的大男孩大变活人成了新时代里人人心生敬意的大导演——不得不说,这也是姜文才拥有的独一份的际遇。

电影暴露了我的内心

姜文新作《邪不压正》的主角李天然是个不能原谅自己的人。13岁时,李天然眼见师父被杀,吓坏了,像根棍杵在那儿,没能相救。收养他的美国医生亨德勒说这是应激障碍恐惧症,可他一直长到28岁,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开始复仇。

“一个人不原谅自己的时候,可能就要干成一件大事。”姜文说。

《邪不压正》彭于晏自曝被姜文“掏空了”

电影改编自张北海的小说《侠隐》。故事有关成长,“复仇”是装载万象的壳。不原谅自己的李天然,同时是个需要父亲的孤儿。

姜文发觉人很奇怪,总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可“你妈生你,你见过吗?那你干吗相信她是你妈?相信他是你爸?最没见过的事儿你都信了。他俩其实是一样的”。

李天然和杀死师父的孤儿朱潜龙都对父亲与自我身份有天真而固执的认知。《侠隐》的版权拿了10年,一直没拍,因为姜文无法找到所有角色的准确位置。直到帮他们找到归属,确认朱潜龙的杀机成立,姜文才知道该怎么拍。“我对他这个角色(李天然)有多么感动,对他那个角色(朱潜龙)也同样的感动。”姜文说。

李天然一度将蓝青峰视若亲父。后来信任破灭,蓝青峰开着车,李天然躲在后座的阴影中,举枪对准蓝青峰,场面悲壮,他突然感到某种希望,希望中又有破灭,他想干掉蓝青峰,但又纠结。

这场戏,姜文拍得满意。他感动于片中人物对自我和“父亲”的认知。父与子的关系远没人们想的简单,可也没那么复杂,他一直在琢磨这些事儿。

现实世界中,姜文的父亲最近患了脑部疾病,认知出了问题,变回孩子,说话声都变了。这个父亲与姜文50多年前认识的父亲判若两人。姜文困惑,自己究竟该把父亲当成同一人,还是另一人对待。

父亲是姜文现实世界“摆不平”的部分之一。他最近发现自己摆不平很多事,这不多见。至少在外人看来,他在电影中向来呈现出掌控一切的自信。

如今他承认:“我以为我可以成长,可以变得很牛逼,可以控制局面,后来发现不行,因为这个局面是假的。”

过去两三年,每当脱离电影这个可控的场景,姜文时常感到只剩虚幻的时间。他说人类数千年,不过几个剧本,大剧本中穿插无数小剧本,人类照着剧本生活。一个舞台,剧本多了就要开打,打得一塌糊涂。剧本是人写的,可死的是真的生命,“我有时候也觉得奇怪,我也搞不懂这个,是生命重要,还是剧本重要?确实糊涂。”

可以摆平的是电影《邪不压正》的世界。不过,他倒不是为了用电影摆平什么,而是希望通过电影找到摆平问题所需的东西。比如复杂敏感的女人、阳气的男人、雌雄同体的枭雄。

他的电影中,女人是智慧,男人是孩子。《邪不压正》里,女裁缝关巧红比李天然复杂。她拿李天然当试验品,李天然不觉得被利用,反而帮助她,愿意跟她走天涯。

女人可以隐忍,可以复仇,关键时刻“挺管用”,即便枭雄,也一定沾了女人的思维。“我的电影暴露了我的内心”,他说自己很“女性崇拜”。

《阳光灿烂的日子》的米兰、《太阳照常升起》的疯妈、《让子弹飞》的花姐、《一步之遥》的武六,个个充满生气,倒显得他浪漫。毕竟,他是那个讴歌的男性。

人生建立在误读之上

浪漫始于“嗅觉”,来源可能是一段音乐或一个短篇。他的好几部作品是从音乐开始的。写剧本时,他常將音乐声放大,在巨大的声响中,细节被一点点擦亮,他清楚地看见人物的衣服、表情和对话。

《邪不压正》剧照

创作《阳光灿烂的日子》时,他在马斯卡尼的《乡村骑士》里闻到儿时唐山老家柏油路及用于烧焊金属的乙炔的味道。他在味道中追赶画面,有时追不上,东西变了,他就把音乐倒回来听,追上了,再写下来。

但在他的叙述中,浪漫在他这儿无需发掘。浪漫的是生命本身。生死叠加,人人注定走向死亡,父母对待孩子却如对待不死的希望,人明知要死,却认真生活,“这多浪漫呀,同时也多悲凉啊。你不浪漫你根本没法生,必须要用浪漫来解释这件事。”他说。

姜文一早就明白,人生建立在误读之上,人跟人交流是困难的,沟通只能通过电影,“如果说没有《侠隐》的故事,我们仨也沟通不了”,饰演李天然的彭于晏和朱潜龙的扮演者廖凡在一旁大笑,“你以为我们能沟通?沟通不了。当然,通过共同的酒,或者共同的菜,也许能达到一时的沟通。但是不比通过一个剧本能够达到的持久。”

他的问题和求解都在电影中。他想在故事中寻找答案,在各种信念、价值观和生命的自由性里探索,从不同样貌的人身上多了解点人性。

对真相的追寻从《阳光灿烂的日子》就开始了。“我”的记忆不断被“我”的叙述推翻。当夏雨扮演的马小军用破碎的啤酒瓶扎向耿乐扮演的刘忆苦时,笑声突然打断了画面:“千万别相信这个,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勇敢过,这样壮烈过。我不断发誓要老老实实讲故事,可是说真话的愿望有多么强烈,受到的各种干扰就有多么大。我悲哀地发现,根本就没法还原真实。”

真实无法还原,只能无限接近。接近的方法之一是破除常规。他塑造的角色多数是不寻常的,那些“不正常”的男男女女反而贴近现实。《太阳照常升起》里的疯妈,不教育儿子,甚至打骂儿子。不是理想中的、“正常”的母亲,观众觉得奇怪。

“但在现实生活中仔细去问,哪一个人的妈像一个正常的妈”,在和电影学者焦雄屏的对话中,姜文说,人们生活在不标准的生活里,却在电影中要求标准。

角色是这样,台词也是。当台词的功能性被舍弃后,看起来的“口是心非”“言不由衷”其实更符合逻辑和心理。

请客吃饭,当主人的有两种态度。一种叫“主随客便”,有鱼有肉,有荤有素,尽量满足所有人的需求,礼数周全。还有一种叫“客随主便”,但凡主人觉得好吃的,恨不得全都招呼到桌子上。看起来有点“霸道”,却是实实在在地掏了心窝子,呈上的都是他认为最好的。姜文显然属于后者。

《一步之遥》有人说看不懂,他觉得有点可惜,但是也没关系。因为《邪不压正》肯定能懂。问他为什么这么笃定,他伸出一只手,把指头竖起来,“我有五个手指头,每个都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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