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刺字铁血魂
2018-06-21黄朱清
黄朱清
城市:福建三明市
时间:2018年4月27日
寻访:新四军老战士冯东邦
早上从南京南站坐高铁至南平北,转中巴抵达三明,已是下午时分。
天空飘着小雨,三明市新四军研究会老会长、88岁的吴挺,拄拐棍来宾馆看望寻访组同志,并捎来两本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的《追梦路上》,特意翻到第173页,对我说,“上面有冯东邦的故事,他98了,身体很好,能上楼下楼锻炼。”现任会长郑德兴笑了起来,“我和他通话,一听话音洪亮,真的不敢相信对方是冯老。”
梅岭支路17号,是三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在上世纪80年代盖的宿舍楼,没有电梯。冯东邦在法院的副院长位子上离休,他住4层,一住就是三四十年。
摄像机前,冯东邦穿着短袖衬衫。留心观察,他右手臂上一个“N4A”刺字,映入我们的眼帘。这是他在抗战时期刺的,岁月流逝,这个刺字没有消逝。冯东邦,1921年8月生,安徽怀远人。20世纪30年代,淮河发生水灾,父亲领着全家逃难到了来安县。在皖东的县城,冯东邦受到新四军抗日宣传的影响,于是就报名参加了新四军。“皖南事变”发生后,冯东邦的心里翻江倒海似的,他认定抗日报国必须跟着共产党的部队走。为表达这一决心,冯东邦说,他找布带子把右手的手臂两端扎紧,在上面画上新四军“N4A”的标识,然后用缝衣的针扎,刺进肉里二三毫米。我问:“有多痛?”老人淡然一笑,“手臂两头扎紧了中间会麻木,痛还是痛哇,刺过之后用蓝颜色墨水涂上去。”老人说,当时也有战友开玩笑,万一被敌人抓了去就被认出是新四军了。冯东邦说,“那个时候,抗日的意志十分坚定,血性脾气来了,想不了那么多,刺字宣誓,活是新四军的兵,死是新四军的魂。”
1941年,新四军重建军部,冯东邦在军部当机要通信员。老人回忆,机要工作在战场上被称为生命线、指挥线,党中央的指示,战场上动态,部队行动路线等等要译成密码。艰苦的战争环境,通信条件差,电台信号受干扰,机要情报有时候要靠通信员徒步送达。遇上深夜有紧急电报,就得立即起床出发送出去,不管什么复杂情况,都要想尽办法,确保手中情报绝对安全,按时间规定送到目的地。冯东邦说,每次完成送情报的任务,心里觉得特别有成就感。同时,新四军官兵平等的人际氛围温暖人心。他和刘少奇同志一起吃过饭,这位出生于湖南的领导人,吃饭、吃面条时喜欢放油炸过的干辣椒。有一次,冯东邦见刘少奇身边的人在一起说话,笑着凑了过去,没想到这些战友要他离开。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党员活动,是秘密的,非党员不能参与。这样一来,冯东邦更加严格要求自己,向共产党员看齐。不久,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入党第二年,冯东邦从军部下到苏中二分区教导队任排长。
被问起生死考验,老人说是他经历的三垛河口伏击战。三垛是江苏高邮的一个镇,北依宝应,南连江都,东达兴化。1945年4月,新四军获悉,伪军一个团集结宝应,南下从高邮三垛镇向东开进调防到兴化。新四军部队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设伏打击日伪军。三垛至兴化通公路,公路旁边是一条宽阔的北澄子河。根据这一带地形特点,选定在三垛、河口村之间3公里多的地段为伏击区域。4月28日午后,敌军从三垛出发,日军的分队、中队和伪军分隔列队沿公路行军,另有几艘日军汽艇和部分运输船,在北澄子河上与陆上部队并进。冯东邦帶领的排受命参与这次伏击战,主要担负歼灭船艇之敌的任务。日伪军水陆两路进入伏击圈,新四军部队犹如从天而降,瞬间打响战斗。慌乱之下,公路上敌军一边抵抗,一边向附近村庄撤退。汽艇上的日伪军有的被击毙;有的跳河逃跑时陷入河滩淤泥里难于自拔,被当成“活靶子”打;有的落水后在河里拼命挣扎。此仗打死打伤日军、伪军800多人,俘虏了一批人,还缴获曲射炮、小炮、轻重机枪、步枪、短枪等一批武器。这是苏中地区继车桥战役后的又一大捷。新四军军部发来嘉奖令,赞扬伏击战“出奇制胜,斩获众多”。
谈及三垛河口伏击战,笔者告诉老人,前年去瞻仰过三垛河口战斗纪念碑,寻找到了当年牺牲烈士的墓地,还找到一位亲眼目睹这次战斗的100岁老乡。冯东邦闻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说,战斗前几天,我们提前进入伏击地区,住在群众家里隐蔽待命。老百姓对部队好,盼望新四军打胜仗,干部战士斗志高涨。伏击战打响前,冯东邦选了几个水性好的战士,每人带上4颗手榴弹,潜伏在水边。在战斗中我们有10多位干部、60多名战士不幸牺牲,想到他们把生命献给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老人眼眶里闪着泪花,感慨万千。之后,攻打兴化,解放高邮,冯东邦都参战了。解放战争中,他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又进军福建,烽火硝烟里3次负伤。迄今,他肩膀里还有一块残留弹片,医生检查说,弹片在体内已经与肌体弥合,不用折腾取出来了。晴天没事,遇上连绵阴雨天,老人会感到肩膀隐隐酸痛。他被评为三等伤残军人。
福建解放后,冯东邦留在了八闽大地。
1950年开始,冯东邦担任三元县大队副大队长,独立二营营长。福建地处东南沿海,有国民党残余力量,有五花八门的匪徒,他们纠集在一起,利用山多林密的地理条件,在新中国成立之初为非作歹,活动猖獗。三元原来是沙县的一个镇,1940年增划沙县、明溪、永安县部分区域设立三元县。1950年1月28日三元县刚解放时,有一位区委书记遭土匪伏击被害。冯东邦回忆说,县大队武装力量人数不多,而盘踞在三元的匪徒却有200来人,他们手里有各式武器,严重危害社会秩序和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他们白天组织围剿,夜间要道设伏,与匪徒斗智斗勇,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巩固了新生政权。
之后,冯东邦先后出任宁化县、三元县人民武装部的部长。在人武部部长位子上,冯东邦忠于职守,为战备、兵役、民兵和动员工作建章立制,不断完善初创时期人武部的职能和职责,为军队和社会主义建设保驾护航。1955年4月,冯东邦转业地方,被分配到县人民法院出任院长。他肩负公正执法的道义,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清正廉洁,秉公办案,依法保障诉讼参与人的诉讼权利。
2015年9月,为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三明市中级人民法院把老院长请回院里,已经95岁高龄的冯东邦精神抖擞,向年轻一代法官回顾新四军历史,诠释铁军精神,讲述自己几十年始终没变的共产党人的初心……
记者感言 第一眼发现冯东邦手臂上刺字的瞬间,我是惊诧的。老人当年亲手拿了针在自己的肉体上忍痛刺字,用这种方式彰显坚定的革命意志和在共产党领导下誓死将抗战进行到底的铿锵决心。可以说,在我们近几年寻访到的新四军老兵中,他是唯一的。老人刺在身上的N4A,是新四军臂章上的符号,这是新四军英文New Fourth Army缩写。这个字母符号的设计者为庄五洲。他是一位华侨,从小酷爱绘画,在学校学西洋画。皖南事变后,新四军在盐城重建军部,庄五洲冲破封锁来到苏北,在新四军鲁迅艺术学院华中分院担任美术教学工作时,设计了线条简洁流畅、白底蓝字的N4A臂章,很快在新四军部队广泛使用。冯东邦把N4A刺在臂上,这不由让我想到了中国历史上有“岳母刺字”的故事。冯东邦拿针在自己身上扎,是需要刚毅的精神和血性勇气的。他把新四军的符号扎在手臂上,其实是把铁军精神铭刻在了自己的心里。70多年来,无论战争年代、剿匪岁月,还是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改革开放年代,无论身居什么岗位,冯东邦总是牢记初心,继承和弘扬新四军的光荣传统和铁军精神。
爱国报国,是一种伟大的情怀,以国家的兴衰为己任,为国家的复兴强盛而奋斗。戚继光率军御倭,郑成功收复台湾,林则徐虎门销烟,邓世昌血战献身,谭嗣同慷慨就义,都是为中华民族书写了可歌可泣的悲壮故事。歌曲《精忠报国》里唱道:“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如今,冯东邦已是耄耋老人,离百岁不远了,可他身上依然保留着新四军的铮铮骨气。对于家庭的利益、个人的利益,他从来不计较,心胸坦荡。5个子女,都在平凡岗位各得其乐。按他的级别应该住150多平米的房子,现在居室只有百把平米,他没有怨言,住得开心。这位可敬的老人,这辈子情牵梦绕新四军的印记,他似黄昏的红夕阳,灿烂照人。
(责任编辑 党亚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