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

杨蓉华

太阳西落，天空隐去了云朵的轮廓。地上纵横交错的街道亮起昏黄的橘色路灯，稀疏的行道树都染上了黄晕。街边林立了几十年的旧店铺也褪去白日里的喧闹。店门前悬挂的广告牌在黑夜之中红得刺眼，给阴沉的暮色染上了一抹诡异的猩红。

忽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门前少有的清静。匆匆踏下的凌乱脚步像是被快速弹奏的琴键；急着追赶班车的步伐，又像是编排的华丽舞蹈。奇特的曲调在他的脚尖流转，在这安静的夜里回响。可他终究没有赶上车，扬长而去的公交车摇着一条灰色的尾巴从他的目光中消失。他只能站着等下一辆车了。路灯将他包围在一片昏黄的灯光下，倒又添了几分安慰的温暖。他短短的头发此时随意贴在额前，而眼角处是一缕晕不开的青烟。衣服上无意粘上的一小片纸屑，随着他的身体在空中摆动，好似在黑夜里苦苦找寻光亮的白蛾。

像每个励志故事的主人公一樣，他盼望通过读书走出来，但不是走出巍峨耸立的大山，也不是走出贫瘠干涸的黄土地，而是走出一片迷人的蔚蓝。大海的水是那样深的蓝，海岸的潮是那样壮观。他在家门前的矮坡上看了大海十几年。他看到海面上满是为了日渐稀缺的海产而不停发动的渔船，看到船上渔民像是被墨鱼乌汁染黑了的皮肤。他们是海的后代，岛上一切都是海的后代。可其中并不能包括他的父亲。他只记得有一天，天边吹来的海风特别地咸，他在岸边目送父亲独自出了海，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父亲从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回来了。其他渔民说，肯定是父亲背叛了海，所以海惩罚了他。他想，或许大海并没有那么无情，毕竟他从没看到过母亲的眼泪。

他接到一封信，一封让他期待已久的信，一封可以让他走出小岛和大海的信。那天，他终于考上大学，走出来了。可是他却遗憾地发现留下来好难，比走出来还难。这里的物价高得吓人，在岛上一条最便宜的海鱼竟能卖出石斑鱼的价格。不过这样并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吃了十几年的鱼已经足够了，兴许比那些城里的同学吃的鱼还多呢。可为了能继续读书，他还是不得不去找兼职工作，因为就算是吃最便宜的饭，买最便宜的资料，一个月也得要好几百。所幸，经过漫长的寻找，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打字员的工作，不错的待遇能缓解他生活费的羞涩。今天是他上班的第一天，他敲击了一整天键盘，键盘发出的咚咚声让他心情莫名地愉悦。

此刻，他在静谧黑夜小声嘀咕着，路边是已落定的尘土！他放松紧绷的身体。在这短短几分钟里，他用疲惫的双眼看了看头顶的星空。这满天的星啊，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不断地变化样子。他感受到从街口吹来的微风，其中混杂着些许难闻的汽油味，但也有淡淡泡桐花的香。伸出有些酸软的手去接住了树上飘落的枯叶，他发现每一片树叶都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