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美峰会：中国方案务实性的最佳证明

王泠一

这是一个光辉灿烂的黎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曙光照耀着新加坡！冰封甚久的朝美关系终于在6月12日迎来了全世界期待的阳光。作为劝和促谈的核心力量，中国始终对朝美新加坡峰会予以正面和积极的鼓励。当日中午，中国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就在北京充满微笑地表示——“朝美两国相互对立甚至敌对半个多世纪，今天，两国的最高领导人能够坐在一起，进行平等对话，这本身就具有重大和积极的意义，就是在创造新的历史。中方对此当然欢迎和支持，因为这是中方一直期待和努力的目标。我们希望朝美领导人排除干扰，建立互信，克服困难，就推进和实现半岛无核化、推进并建立半岛和平机制达成基本共识，迈出实质性步伐。我们希望有关各方都能为此做出努力，中方将继续发挥建设性作用。”

悬崖勒马：收拾起毫无意义的任性

在朝美峰会之前，除了中国领导人的积极、乐观、祝福以及韩国总统文在寅鞍前马后的不辞辛劳；国际社会以及各大国主流智库和媒体，对于朝美峰会能否达成共识或签署联合公报，普遍是持怀疑态度的，甚至还预言或者不欢而散、或者临场最后一分钟再次取消。

这种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两位光临新加坡的国际著名主角都是有目共睹的任性者，往往由着自己的性子进行对抗，在金正恩和特朗普的辞典里几乎没有妥协、忍耐的概念，他们一度也不喜欢以“胡萝卜”来表示友善、而更喜欢挥舞大棒（甚至是核大棒）来显示自己的绝对制高点！

然而，朝鲜半岛没有什么制高点，多的只是悬崖；要掉下去并不难，难的是任何一方都无法承担跌落悬崖的后果。与此同时，国际社会也观察已久，特朗普入主白宫之后的美国竟变得不可捉摸。他不断地以美国优先、美国利益至上为唯一理由悍然地“退群”。退出巴黎气候协定、主导倒退美古关系（抨击前任总统和古巴的建交是愚蠢的且损害美国安全利益的鲁莽决定）、和盟友大打关税壁垒的贸易战（甚至威胁取缔北美自由贸易区和西方七国峰会机制）、无条件地偏袒以色列和压制阿拉伯世界关于中东问题的核心主张；最有杀伤力的则是被认为有可能导致波斯湾新一轮安全危机的单方面撕毁“伊核协议”的粗暴举动。因此西方世界普遍认为，特朗普也不可能是朝鲜半岛和谈事务以及东北亚和平的建设者。

同样，具有神秘色彩的八零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委员长，论执政年份还要比对手特朗普多出三倍的时间。七年多来，金正恩经历了他能经受的所有的磨砺和冲击且阵营不乱；一轮又一轮的国际制裁似乎并没有摧毁其国民经济体系，朝鲜社會始终保持着稳定、忍耐和忠诚。

但日子确实也不好过：几乎所有的海外银行停止了对朝鲜的基本业务；一大批朝鲜高官进入西方制裁黑名单；武器零部件的常规供应渠道被基本切断；朝鲜从事海外远洋贸易的船舶随时会在公海上受到拦截和检查；而波兰、约旦、南非等有关国家纷纷中断和朝鲜的劳工雇佣协议……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朝鲜“拥核”就成了金正恩的最后王牌，他如何会轻易放弃？

当任性遇到任性，就是狭路相逢。要避免两败俱伤，就必须有第三方来划出红线！第三方就是中国，中国领导人掷地有声地强调“决不允许朝鲜半岛生战生乱”“朝鲜半岛必须实现彻底的无核化”“朝美是朝鲜半岛事务的直接当事方、和解的钥匙就掌握在朝美领导人自己手中”“坚持和谈是唯一的出路”！

就在朝美新加坡峰会前夕，上海合作组织青岛峰会取得的重大国际关系理论成果迅速通过全球主流媒体得以传播，西方和东方的著名智库都进行了合理解读。其中，习近平主席提出的五个“观”——“提倡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观；践行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安全观；秉持开放、融通、互利、共赢的合作观；树立平等、互鉴、对话、包容的文明观；坚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这既是上海合作组织之所以17年来成就非凡的基本经验，也是新时代“上海精神”的新内涵，更是对人类命运共同体学说的进一步丰富，因而广受赞誉。

在中国领导人积极提供智慧以利治理国际事务“赤字”的同时，受朝美双方信任和委托的峰会东道主新加坡也慷慨地进行了缜密而高效的准备。除了提供全域安保、会晤场合和基本费用，新加坡方面还在11日中午提前为美国总统特朗普庆生（6月14日是特朗普72岁生日），展示了东方式外交沟通的温馨细节。这天晚上，新加坡外长和教育部长则专门陪同金正恩委员长游览了新加坡城市夜景；这对于谋求开发朝鲜国际旅游业的委员长来说自然是心情大好、赞不绝口。如此精心和趋同的巧妙安排，为和谈铺垫好了基础。

联合公报：给全世界的一颗定心丸

朝美峰会最后取得了重大突破，两国领导人在单独会晤、核心层扩大会晤以及共进工作午餐之后，于12日傍晚共同签署和发布了联合公报。这是朝鲜半岛、朝美关系以及东北亚新格局的风向标，也给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吃了颗定心丸。而在朝美领导人峰会之前，双方高级代表团则进行了多达三个渠道共九轮的积极磋商。三个渠道，即板门店、新加坡和纽约（以及华盛顿）；完全可以说，朝美之间的高层交往障碍已经基本清除，双方不再需要拉高嗓门隔空吵架！

为什么非要像中国外长王毅所提倡的坐下来谈、耐心地谈呢？因为隔空吵架除了凭空臆测，就是徒增非理性毒素，再加上极端势力、右翼政客的挑拨离间和添油加醋，从吵架变成冷战、甚至在军事临界点擦枪走火，都是可能的。到最后的狠话无非就是非要灭了对方，如“化为一片火海”“直接毁灭本土”“先发制人斩首”“彻底政权更替”……过头的狠话其实就是毫无建设性的低智商和负情商的废话；除了以后让艺术家们演绎历史剧之外，是没有什么历史价值的。

从美国方面来讲，特朗普总统愿意接受金正恩委员长的提议而谋划峰会，本身是很了不起的取向。先不去管特朗普总统的个性和商业思维如何，他力图成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之一而流芳百世，是华盛顿路人皆知的事实。而韩国总统文在寅作为朝美峰会的超级信使，也迎合特朗普说“我们只要和平，总统理应拿诺贝尔和平奖”！但这个潜在的奖以及新加坡峰会差点夭亡，就是和隔空吵架以及必然的各自解读、随后准备亮剑红线密切相关。只是多方挽救，才避免了落空。

也就是说，差一点让朝美新加坡峰会流产的恰恰是特朗普一度十分信任的超级保守派代表——4月9日才正式上任的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毕业于耶鲁大学、年已七十且有多年大使级外交历练的博尔顿，理应成为稳健的白宫战略分析师；但事实上却比谁都要鲁莽、甚至比特朗普还要口无遮拦！他还拥有美国第一、美国唯一、美国就是一切的优越感，尽管这种莫名的优越感看上去很可笑、也毫无可操作性。如他会在《纽约时报》发表专栏文章，鼓吹对伊朗动武并轰炸其核设施，以阻止伊朗研发核武器。他还多次呼吁美国退出伊核协议，被美国媒体称为“战争鹰派”。而在担任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期间，博尔顿因立场莫名强硬多次引发外交风波，甚至公开威胁不缴纳联合国会费，以免美国的会费被人“贪污”，令美国和联合国关系紧张。最出格的是在朝美新加坡峰会前夕，这个自说自话的老头居然抛出了朝鲜弃核的“利比亚模式论”，立即引发强烈反弹！

好在特朗普管住了这匹“害群之马”，最终对朝交涉的内阁主导权被授予了两度出访过平壤、且有对朝良好人脉关系的新任国务卿蓬佩奥，而善于沟通和理解朝方战略意图的蓬佩奥也确实得到了谈判对手、以及对方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委员长的信任。有意思的是，在当年中美关系正常化的战略谈判中，国务卿是极端的保守派、被绕开了，起到积极作用的是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博士。而在此番朝美关系正常化的战略谈判中，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博士因破坏作用被勒令闭嘴了（尽管也去了新加坡但更像去接受第一线的教育），国务卿则大显身手。

终于，在蓬佩奥等双方高级代表团成员的努力下，两国领导人在没有发生原则性争论的前提下，愉快地签署了联合公报。这份联合公报的核心内容则是：一、特朗普总统承诺向朝鲜提供安全保障，金正恩委员长重申对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的坚定承诺。二、美国和朝鲜致力于根据两国人民和平与繁荣的愿望建立新的关系。美国和朝鲜将共同努力，在朝鲜半岛建立持久稳定的和平机制。三、双方还重申了今年4月27日的板门店宣言，即朝鲜承诺致力于实现朝鲜半岛的完全无核化。四、双方还承诺搜寻战俘及失踪人员遗体，包括立即归还已确认的遗骸。

降低调门：有望双暂停和双轨并进

人们一度认为，只要朝美新加坡峰会得以举行，双方的一切战略难题就会得到全面解决，或者是彼此满意地达成高层次、多角度的丰硕成果。事实上，就像金正恩、特朗普这样再具有个人决断能力的国家领导人，能够达成的妥协和共识也离不开国家关系的现状和解决战略难题的步骤。再美好的建设蓝图，都需要先打好稳定牢固的地基。所以，朝美新加坡峰会形成联合公报，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没有传说中的朝鲜半岛《停战协定》转为《和平协定》，虽然这是中国政府的强烈主张。但恰恰没有中方的参与，朝美双方谁都觉得还未到气候。同时，按照盟国之间的基本准则，6月13日蓬佩奥即赴青瓦台和他的韩国同行磋商下一步工作进程。朝鲜半岛在朝美新加坡峰会的细雨微润之下，火药味明显得以下降和管控，但暂时还无法宣布“结束战争、转为和平”，尽管和平与发展是朝鲜半岛的基本趋势。当然也没有签署朝美经济合作协定，这本来就是理想主义者设计的画饼。事先笔者所在的智庫在面对面和美、韩智库分别交流时，就已经明白朝美新加坡峰会注重的是战略层面的安全互信，而非解决朝美间的经贸合作框架。

这一切都说明，中国方案、中国道路的务实性和现实性。所以，当12日有记者询问：当前国际社会关心半岛如何从停战协定升级为和平协议，中方认为什么时候会是合适的时机做这件事，并将如何继续在半岛和平机制中发挥作用？对此，我外交部发言人耿爽说，当前半岛问题政治解决进程正沿着中方提出的双暂停和双轨并进的思路迈进。随着无核化进程取得积极进展，有关方面也应该在建立半岛和平机制，解决朝方合理安全关切方面采取积极措施。作为半岛事务重要的当事方和停战协定的缔约方，中方将有责任也有义务在实现半岛停和机制转换进程中发挥应有的作用。因此，笔者预计真正和平协议的签署需要中国的参与。

朝美新加坡峰会的一个教科书式的意义在于：美国总统特朗普及其主流团队在管控了鹰派“攻击性、冲动型尖爪”的同时，也开始明白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口吃不了一个胖子”“国之交在于民相亲”等东方智慧。如关于朝鲜弃核这样的战略选择和义理博弈，美国领导层逐渐理性、不再谋求单方面的美国思维；不再强调一次性谈判解决，措词也不再居高临下地嚷嚷“全面、永久、可核查、不可逆”，特朗普本人也对峰会的实现不再突出自己的功劳、而是实事求是地感谢了中国和习近平主席，在对朝尊重的问题上也不再使用“极限施压”一词。在新加坡，朝美双方领导人互有好感，直接邀请对方方便时访问本国。

朝美新加坡峰会结束之后的美方记者招待会上，特朗普甚至还声称：本年度双方谈判期间，不需要什么美韩军事演习。他说：朝鲜炸毁了自己的核试验场并保持了地面軍事克制，为什么美军的战略轰炸机还要长途飞行16.5小时，而仅仅是去韩国靶场扔一颗炸弹，然后就回关岛休息？有什么价值呢？而且他声称很清楚这样会浪费多少军费即纳税人的钱！由此，缩小美韩联合军演规模是今年下半年美国对朝鲜半岛的一个略显友好和宽松的姿态；这也是文在寅所乐意看到的。至于未来的朝鲜弃核将发生不菲的费用（如有测算实施的第一年就得花费25亿美元），特朗普的商业思维细胞极其活跃——他表示那当然是日本和韩国的事情。

未来互动：更具操作性的理性选择

目前，朝美峰会（两位戏剧性主角出场的）一场大戏降下了帷幕。有人居然质疑新加坡为此花费了2000万新加坡元（接近于1亿元人民币）是否值得？李显龙总理难得慷慨激昂一番：不能只算钱！如果只算钱，就会失去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那么，在李显龙看来“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呢？是和平的曙光和未来的预期，以及新加坡国际地位的提升。峰会之后，双方确定在新加坡进行有效沟通的部长级会晤机制、即转化为朝鲜半岛朝美工作会晤机制并立即展开沟通。

朝美双方工作机制沟通的第一道课题，就是联合公报的第四个要点——“搜寻战俘及失踪人员遗体，包括立即归还已确认的遗骸”。其实，笔者20年前就已参与过此类课题研究，并且把它称之为“遗骸外交”。目前，美国国防部即五角大楼掌握的情况是：在朝鲜战争中失踪的美军约7900余人，五角大楼的专家认为，约半数应该可以找到遗骸。但由于此番朝美峰会之前美国与朝鲜的严重对峙，美国重返朝鲜寻找遗骸的希望就很低。如今机会来临，一方面可以让五角大楼把注意力放在寻找遗骸上而不是寻找战争借口上，管住另一匹害群之马即国防部长、有战争贩子之称的马蒂斯；另一方面也可以增加美国民众对朝鲜的好感。

笔者的工作记录显示：朝鲜是从1996年开始允许美国专业人员入境挖掘失踪美军遗骸的，但在2005年时因为朝美两国关系紧张而停止。截至2005年，美朝在朝鲜进行过30多次联合挖掘，共找到美军遗骸200多具。为此，美国向朝鲜支付了近3000万美元的补偿费。20年前，也有日本智库人员向笔者询问：“一具遗骸为何要支付10万多美元的巨额费用？”我后来专门去美方专业智库打听过这个费用问题。原来美方的理念里有人道主义的概念，即寻找失踪人员以及遗骸永不放弃（口号是一百年不放弃）；每一位战争期间失踪人员（包括二战、越战等）都有基本档案元素。为了进入朝鲜领土展开相关工作，当年美军开出的预算是“每具遗骸100万美元”；其中10万美元只是支付给朝鲜方面的挖掘费用，其余是将遗骸移送到夏威夷陆军鉴定中心的相关后期费用并帮助寻找亲属。

当时，笔者还在交流中遇到一个难点。那就是参与朝鲜战争的其他国家士兵遗骸也在朝鲜领土上被发现了，但美国拒绝买单，朝鲜也就拒绝归还。如今新一轮的遗骸外交即将展开，文在寅总统也表态将在三八线以南区域同步展开相关遗骸挖掘工作。笔者认为这是非常积极主动的信号，是迈向和解与和平的真正抓手！

值得指出的是，今年是朝鲜战争停战65周年、化剑为犁的新时代理应开启。从三八线北南双方领导人共同把握的橄榄枝，到朝美这对宿敌的最高领导人在新加坡谈笑风生，和平的力量和愿景都在增长。东北亚和朝鲜半岛，也理应形成和平与发展的新格局。而在朝鲜半岛以北，还有同样热心于推进和解的俄罗斯及其领导人普京总统。就在朝美新加坡峰会结束之际，和年初平昌冬奥运类似、同样具有和平导向功能的世界杯足球赛6月14日即在俄罗斯展开。朝鲜高官金永南、韩国总统文在寅，都愉快地接受了俄罗斯的邀请参与盛会；届时普京总统和俄罗斯外长也将推出丰富东北亚区域合作与发展的俄罗斯方案。从目前的战略沟通层面情况来看，俄罗斯有意愿帮助打通朝鲜半岛的铁路联系、并且把半岛铁路系统和中国东北、俄罗斯远东这两个战略区域的铁路网络相接。而普京还有意邀请金正恩委员长在9月初访问俄罗斯远东经济中心城市海参崴，在这个地方、普京曾接待过委员长的父亲金正日总书记。这也是个可以继往开来的地方。

（作者为朝鲜半岛事务观察员、上海社会科学院上海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