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记
2018-06-19马迟迟编辑吴冠宇
◎ 文、图 | 马迟迟 编辑 | 吴冠宇
大概是今年的六七月份,正当盛夏,酷暑难耐。
湖南省诗歌学会主办的刊物《诗歌世界》第2期刚印出来,主编匡国泰老师就同我讲,年底时要策划一期纪念“王维”的专辑,并嘱咐我写一则“你好,王维”的征稿函,面向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的诗人约稿。在此期间,匡老不断向我传达一个信息,一天晚上他在家看电视时,新闻报道了国内一家著名的企业,员工常年携妻带子驻扎在非洲还是阿拉伯的某个国家。他们的日常生活、工作一般都用英语交流,但是这些员工却会自发组织让自己的子女从小学习国语,这些员工子弟当时在镜头前背诵的就是王维的《山居秋暝》和《鹿柴》。这个故事让我感动,我想起小学时,语文老师经常要我在课堂上背诵唐诗的情景,这是一种从小对祖国母语的记忆,而这种从小养成的记忆最为深刻。
王维在某种意义上象征着一种东方式的精神图景,他的诗和终南山,以及他在诗歌中创造出来的独特的山水世界观,已穿越古今,影响深远,国内外的艺术家或多或少都从他的身上找到过某种启示和指引,他是我们诗歌记忆中的母语。
匡老说,那我们就去一趟终南山吧,以摄影的方式,去他当年待过的地方走一遭。我们就这样出发了,没有详细的旅程攻略,也没有充足的信息材料准备,完全凭着一股突然萌发的冲动,带上相机,就奔终南山而去。
2017年11月17日,天气变冷。我与匡国泰、罗鹿鸣两位师长,从长沙乘坐高铁去往西安。从长沙到西安市有六个小时的车程,我在车上向两位简单地说了一下这次的行程安排后,银行家出身的罗老对数据天生敏感、严谨,开始向我们介绍终南山的海拔、地势、气候等地理信息。我佩服罗老对数字过目不忘的本领,而匡老此刻却看向了窗外,列车正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一路向北,天色一片灰蒙,他喃喃自语道,我很多年前坐飞机,从秦岭上空经过,八百里秦岭山脉郁郁葱葱,历历在目,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充沛,我在飞机的舷窗往下拍了一张好照片!
我心中忐忑又期待,在去之前,我只在书本上和电视上对终南山有大概的了解,终南山是自唐以来的一个文化符号,然而我从未去过这片土地,对它的山,它的水,以及生活在那里的人,也只是在想象中。
我们抵达西安时,已是傍晚。出了高铁站后,罗老约的租车公司的小周一路带我们来到了长安区的太乙宫镇,当晚在小镇上住下,吃了几个陕西肉夹馍。第二天早上,我们四人就驱车前往终南山主峰太乙山,小车行驶在北方的平原上,视野开阔,一眼望去,公路两边都是齐整挺拔的白杨树,深秋时节的白杨树叶一片金黄,风吹过时,哗哗作响,匡老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茅盾先生的《白杨礼赞》,随即脱口喊出,“啊,白杨,北方的白杨树”。见到此景,罗老拿出了他的佳能相机,用长焦镜头拍下了第一张照片。
司机小周介绍,我们这边称山沟为峪,终南山这一带都是这样的大大小小的峪,从每个峪口都能进山,每个峪都有溪水从山上流下来,长年不衰。我们要上的主峰太乙山就要从其中一个峪口进去。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北方的山和水。北方的山与南方不同,没有茂密的树林,山势大都不高,山上只有一些低矮的植被,层层染染,在这样的时节看起来,显得更加萧瑟,凛冽,远远望去像一幅国画。
我们驱车沿着山峪盘旋而上,匡老说,我们先把车开到山顶没有路的地方,然后再一路拍下来罢。于是我们三人,兵分三路,拿着各自的相机,像鬼子进村一样在峪中“扫荡”了大半天,匡老时不时会传来一句,“多拍点‘清泉石上流’,多拍点‘空山不见人’”……然而,第一天的旅程我们最终没有上到太乙山顶,在距离峰顶还有15公里的地方,因为没有车道,背负的行李太多,大家偷懒,就折返了。至于王维诗中描写的“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我也只能想象,这成为我们此行的一大遗憾。
终南山山脉属于秦岭的一段,西起宝鸡眉县,东至蓝田,当年王维不断往返于这些山中,是一种怎样的心境,我们已不得而知,只隐隐觉得他漫游的足温似乎还一直残留在这片寒山瘦水之中。
小周的车技很好,一路上带我们漂移驰骋。从太乙山下来后,便去往翠华山,翠华山是陕西省政府重点打造的景点,开发比较完善,车可以一直开到山顶,山上海拔较高,气温更低了。我们在山上的农家乐留宿了一晚,翌日清晨起来时,竟然看到满山的雪景,罗老立刻变得兴奋起来,早早便独自一人去往山上拍摄,我和匡老紧随其后,去峪中探奇。待到晌午,三人回农家乐汇合,匡老一手拿着莱卡相机,一手拿着脚架,一个劲儿地问我们,有东西么啰,有什么东西么啰。罗老这次特意背了两个相机,一个是长焦,一个是中焦段的,看上去有点狼狈却面露喜色,只见他轮番把两个相机递给匡老看,喏,你看,“清泉石上流”的照片完成啦!匡老捂着嘴,嘿嘿直笑,“大片,大片哩!”
去王曲镇本来不在我的行程安排内,因为在出发前,一个陕西诗友介绍说,王曲镇可以去看看,王维曾在那里逗留过。王曲镇上有一座废弃的村庄,名叫南堡子村。我们的第一张稍微上得了台面的照片,就诞生在村东的原野上,可惜我们到达的时候正是黄昏,那天有霾,光线不好,站在塬上,远处的终南山脉轮廓黯淡。一连数日,我们想象中的大片却一直还没有完成。匡老显得有些着急,直到去往了大峪。
大峪果如其名,确实比我们之前看到的峪都大,峪口两端的山石更为雄壮、险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人站在山下,显得渺小,云气在那些大山和断石上缭绕,一瞬间有种心旷神怡之感。我们越往里走,道路变得越崎岖。峪中,早一天下的雪还没有融化,车道上结了冰渣。这时,难得兴奋的匡老,猛然指着对面的一座山说,大片就在此地!往前开,一直开到尽头去!我们就这样在大峪中晃悠了足足一天的时间,从峪口驱车进去有一二十公里。开车进去,然后徒步出来,一路上我时常听到罗老相机咔擦咔擦的快门声,匡老却变得神出鬼没,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常常在路边的某个坳口消失后又在下一个拐弯处出现,直到他的鞋子在溪涧中浸湿后,我们才得以返程。
大峪之旅结束后,我们便来到了蓝田辋川镇。辋川镇的山跟南方有点相似,整个小镇被大山包裹,显得格外神秘和宁静,有条干涸的小河贯穿其中,河两边建造了许多工厂,有的已经废弃,有的仍在使用,这些工厂都是航空工业的秘密基地,王维墓就在其中的一座基地旁边。墓旁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树叶金光闪闪,微风拂过,像在传诵。听当地人讲,这是当年王维亲手植种的。据传,王维当时买了宋之问的宅子,就常年在此隐居。过上了与山为友,与水为伴的生活,他走向艺术颠峰的《辋川集》就是这期间完成的。我和匡老、罗老沿着小镇徘徊了一圈,本想找寻当年“明月松间照”时的情景,却一无所获。我们此次的旅程也由此走向了尾声。
在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去了市区的麦子清吧,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听驻场女歌手唱歌。清吧外的街道愈发显得清冷,行人寥寥,微醺中我似乎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远方星夜的终南山脉上空回响:
王维,王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