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谦花卉屏上款可园大人浅考

□ 刘浩君

由浙江大学和浙江省文物局编撰的《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向海内外文博机构搜集散佚全球的中国历代绘画精品，其中，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提供了一件极具学术研究价值的重要作品—赵之谦八条屏《花卉图》。赵之谦虽然几乎没有去过上海，但海派却受他的影响颇多，他的花鸟画也被认为是开创了海派画风的先河，因此他的花鸟条屏当然是极具学术价值的。赵之谦作花卉、蔬果题材的条屏流传较多，如日本泉屋博物馆藏有一件花卉四条屏，西泠拍卖2016春拍上也出现过一件四时花卉屏，拍出了943万元的价格。有趣的是这两件花卉条屏都作于同治庚午（1870年），并且有同一位上款人“可园公祖大人”。

泉屋博物馆藏赵之谦花卉四条屏上分别题有：“竹外一枝斜，更好诗意。同治庚午三月，撝叔。”“大富贵。可园公祖大人正画。会稽赵之谦。”“青藤道士所不敢作，放胆为之。撝叔。”“頳虬拏云，紫凤嘂月。撝叔。”①西泠2016春拍上的花卉四条屏，则分写梅、菊、紫藤、牡丹，其上各题：“孤山探楳归，默写此树。撝叔。”“延秋图。撝叔作。”“撝叔写生。”“可园公祖大人法鉴。同治庚午春正月，赵之谦画。”这两件花卉四条屏当是同时为“可园”其人所作的两件画作。

张小庄在其著作《赵之谦研究》中也提到过泉屋博物馆藏四条屏，关于“可园”，张小庄疑为张敬修。张敬修，字德圃，广东东莞人，道光十五年（1835年）进士，曾任江西按察使。道光三十年，张敬修暂时赋闲，隐居家中时构筑一座园林，名为“可园”，与顺德清晖园、番禺余荫山房及佛山梁园并称广东四大园林。②张敬修雅好画艺，尤其是梅花，且与岭南画派创始人居巢、居廉兄弟关系密切，并邀请俩兄弟到可园居住作画，可以说可园就是岭南画派的发源地。但张敬修与赵之谦并无任何交集，他从未到过江浙等地，一生大部分时间活动于广州、广西等地，最北只是在咸丰九年（1859年）到江西，出任江西按察使，后于1861年请准病休回到故里，并在1864年逝于东莞可园家中，其时赵之谦尚在北京求取功名。现藏日本泉屋博物馆和西泠2016春拍的两件花卉四屏都是赵之谦在1870年作于杭州的，因此张敬修虽与他的可园留名画史，却与赵之谦花卉四屏上所题“可园”无关。

而有另外一位“可园大人”，则与赵之谦的朋友圈有着颇多交集，他就是金陵方志大家陈作霖。陈作霖（1837～1920年），字雨生，号伯雨，晚号可园、可园老人，世称可园先生，江苏南京人，著有《可园文存》《可园诗存》《可园词存》《金陵通志》等。陈作霖室名也叫可园，他性至孝，淡于名利，扩可园隐居娱亲。可园与当时邻近的西园、卧佛寺、杨桂年故居、朱状元府等园林建筑相衬托，各擅其胜，且为东南以文会友之场所。③陈作霖出身书香世家，曾祖陈授以经学闻名于乾嘉之际，祖父陈维垣曾主讲杭州紫阳书院。他历任金陵官书局分校、奎先书院山长、上江两县学堂堂长、江楚编译官书局分纂、南洋官报局总纂、江苏省通志局总校兼编纂，著作颇丰，有通儒之称。与赵之谦一样，“可园先生”虽满腹经纶，却也仕途坎坷，38岁时中举，后应进士屡试不第，遂放弃科举专心著述。在近半个世纪的岁月中，陈作霖倾全力搜集整理乡邦文献，编撰南京史志，著述宏富，成为近代南京最重要的方志学家。他还是当时一位有影响的诗人，名列晚清“石城七子”之一。陈作霖性好游，从10岁开始就有意识的探寻山水园林，特别是人文景观。曾因避太平天国之乱而流寓安徽十余年，还到过北京、上海、湖南等地。

赵之谦花卉四条屏 日本泉屋博物馆藏

陈作霖与晚清名士濮文暹交往甚密，共创愚园具并文社，其中成员有金元鼎、司马湘、濮文暹、陈作霖、秦际唐、陆厚基、鲍穆堂、缪荃孙、沈维骥、傅春官。④成员里的缪荃孙与赵之谦同为金石大家，友谊也非常深厚。濮文暹，字青士，晚号瘦梅。江苏潥水人，同治四年进士。晚居金陵，擅殇咏之胜。陈作霖曾为其作《河南升用道南阳知府濮公行状》。

刘铨福是赵之谦在京师期间的好友，藏书家，也是现在所知红楼梦甲戌本最早的收藏者。同治四年（1865年），濮文暹、濮文昶兄弟在其所藏《红楼梦》甲戌本的书后附纸上题跋，再三称道此本的珍贵，并叮嘱“子重其宝之”，可见刘铨福与濮文暹之间的情谊也非同一般。

赵之谦花卉四条屏 西泠拍卖2016春拍拍品

赵之谦另有一至交好友胡澍（1825～1872年），字荄甫，一字甘伯，号石生，安徽绩溪人，咸丰九年（1859年）举人，工书法，尤精篆隶，得秦汉人遗意。与赵之谦友善，赵曾为其刻“绩溪胡澍荄甫”和“同孟子四月二日生”白文两面印及“臣胡澍同治壬戌七月以后作”白文印。后胡澍因中年多病，弃仕从医，撰《黄帝内经素问校义》。⑤并据记载光绪五年（1879年 ）冬十月，江南经学家刘寿曾为陈作霖作《江宁陈氏丽春花瑞图序》。是年，为（荄甫）《黄帝内经素问校义》撰序。从序中内容可知刘寿曾对陈作霖与胡澍都是非常了解的。⑥

同治九年（1870年），赵之谦41岁，陈作霖34岁。科场失意的撝叔已在上一年的八月离开北京，返回故里，游于杭城，鬻书卖画，以便为下一步的捐官而筹措资金。陈作霖也在这一年开始着手编辑《金陵通志》，四处搜集、存储资料，以撰写金陵人物传记。此时的赵之谦声望颇隆，虽为仕途而屈尊捐官，所谓“体面行乞”，心酸无奈。但事实上，撝叔依旧不改持才傲物的本色，张鸣珂曾言赵之谦“性兀傲，有心所不慊之人，虽雅意相乞，终不能得其片楮也”。但若遇名实相符之人，撝叔亦会虚怀相接，无他异也，而能让赵之谦以“公祖大人”尊称的这位“可园”先生必定也不是一位俗人了。赵之谦与这样一位秉性相投之江南名士有过从，并为之上款作画也是不足为怪的了。况且他们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之间必定是有所耳闻甚至熟知的。赵之谦的花卉初从恽寿平入手，取其没骨与颜色，以写生自然鲜活，但嫌其墨气不够，骨力不足。又学陈淳、徐渭、八大等水墨写意花鸟，常以墨写枝干、叶筋，并以篆书笔法入画，笔墨粗放浓重有力度，带有厚厚的金石趣味，以其深厚的功力一扫当时滥觞的写意花鸟画之颓势。他的花卉在构图和用笔方面也均独具匠心，有的作品构图饱满，有的作品构图奇险，都有出人意表之处，再加上厚重独特的题款，古朴的印章相映生辉，令人耳目一新。这几件花卉四屏的都是典型的赵之谦成熟期的花卉代表作品，用色虽丰富，但清透秀丽，显得十分雅致。在构图上也颇具匠心，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花的特性，牡丹压枝，菊有秋色，紫藤飘逸，梅有傲骨。

多年离乱始返乡，已是人到中年的赵之谦早品得世间百味，与书画俱老了。此时的他能和友人相聚，踏青赏春，品花卉美景，然后将其跃然纸上，这对一生孤苦的赵之谦而言就是最大的乐事了。赵之谦与陈作霖二人年龄相差并不太多，人生阅历、交友范围也很相似，这样的两个人相聚在一起想必也是惺惺相惜，把酒言欢的一番景象了。

注释：

①聂危谷主编《海外藏中国历代名画第八卷·清》，湖南美术出版社，1998年。

②张小庄《赵之谦研究》，荣宝斋出版社，2008年。

③赵永江、庄会柏《建邺区志》，方志出版社，2003年。

④胡恩燮、胡光国等撰《南京愚园文献十一种》，南京出版社，2015年。

⑤周斌编《中国近现代书法家辞典》，浙江人民出版社，2009年。

⑥郭院林《清代仪征刘氏左传家学研究》，中华书局，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