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乡村的寒酸礼物
2018-06-14文|曾颖
文 | 曾 颖
许多久未谋面的朋友,再见面常会问我:“你为什么跑去做公益了?”在他们看来,凭着我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积攒下的故事,去做内容创业之类的事,也算有前途;临近人生的下半场,却跑到一个并不熟悉和擅长的领域里去挣扎,实在是有些不好理解。
老实说,我并不是一个精于规划的人。半辈子磕磕绊绊的经历,也让我明白“变化比计划快”的道理。因而,让我对自己凭本能做出的选择做一个理性的分析,确是一件颇费脑筋的事。
一个原本不是问题的问题,被反复问,就会让人忍不住去想,于是最终变成了问题 是啊!为什么呢?
隐约中,我觉得诱因是有的,只是不确定哪一个是主要的。但在诸多原因中,有一件小事在我的头脑中反复闪过。
那是几年前,我应邀去参加一所小学的主题班会。这所位于三环路内的主城区重点学校,在与一所偏远山区的小学校“手拉手,结对子” 两地的小朋友们相互建立联系,互赠礼物,写信交流。
我到教室的时候,正赶上小朋友们在拆来自远方的包裹。包裹里装着乡村的孩子们为他们精心准备的礼物,有画在树叶上的画,有用石头刻的小玩意儿,还有木头做的微缩板凳,以及他们在校园大树下的合影 全校总共23个人,比城里学校一个班的人还少,但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礼物中有两个小玩具,一个是半新的蓝头发娃娃,一个是陀螺。看到玩具,班里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面露讪笑之色,细问方知,这些小玩具是卖一两元钱的小零食里的赠品。有孩子说:“我们送他们新书、新玩具,他们送我们这个,是不是太抠门了?”
一个小男孩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带着金属链子的小吊牌,说:“居然还有裤子上的商标牌!”
大家一哄而上,仔细辨认。没错,那确实是一个商标牌。
孩子们顿时哗然,嘲弄、鄙夷与不忿的表情涌上面孔。
这样的场景,显然不是我想看到的。看着桌上被当成笑话的几件礼物,我心中莫名的有一种被电击的感觉 这几件被嫌弃的礼物,也许是那些乡村小孩能拿出的最好的礼物。
之后的半节课,我给孩子讲了关于礼物和情义的故事。我告诉他们:“那些身在遥远山区的小朋友们并非小气,他们也许是把自己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送给了你们。这些你们嫌弃的劣质玩具和商标吊牌,说不定是他们难得回一趟家的爸爸妈妈带给他们的,是他们最宝贵的东西。这些东西,从城市到乡村,也许要坐几天的火车、汽车,甚至拖拉机。就如同你们在城市里种出的最好的一株小树,跟他们山中的任何一株小树都没办法比。”
孩子们似乎明白了一些,眼神渐渐平和了,开始商量如何回信、下一次寄送什么礼物。他们要把自己最喜欢而不是最贵的礼物,送给山区的小朋友。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很久,但带给我的刺激很大。我从中看到了城市和乡村巨大的物质与非物质的差异。在这个“素质考试”动辄就考钢琴有几个键、无人机的操作原理、蓝山咖啡与猫屎咖啡的区别的时代,还有孩子将裤子上的吊牌当作最漂亮的饰物、最珍贵的礼物,他们输的岂止是起跑线?
工业设计新秀、洛可可设计公司的创始人贾伟当年报考设计学校时,面对这样一道难题:在黑板上画6支不一样的手电筒。他画不出来,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险些被学校拒之门外。而他后来以超出常人的勤奋,打破了眼界局限,成为中国工业设计领域的代表人物。
但并不是所有的乡村孩子都有这种毅力和幸运。我见到大量的农村孩子不知道城市的高楼里是不需要烧柴的,不知道从ATM里取钱是要插卡的。我听到过甚至看到过他们把酱油当可乐,用从爷爷奶奶那里学来的偏方喝石灰水治胃痛,把一本旧书翻到烂,他们说如果一年能和妈妈待一个月会高兴得死掉……
现在流行说格局,认为成就来自于格局,而格局来自于眼界。我发现一个普遍的规律,乡村的孩子越小,与城里孩子的差异就越小,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差异会越来越大。
差异,就来自于阅历和见识。
我参与公益的初心,也许就源于此 把外面的书、信息以及有见识的人,带到偏远的乡村,在乡村孩子闭塞的精神世界里凿一个小洞。这些说着容易做着不易的事,是我为自己出的人生下半场的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