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

张牧笛

剑桥之所以赫赫有名，主要是由于剑桥大学。这里诞生过科学界的大神——牛顿、达尔文、霍金。这里汇聚过文艺界的名流——拜伦、华兹华斯、弥尔顿。这里还有各式各样的天才和怪咖，60多年前沃森和克里克在学校对面的酒吧里讨论出了DNA双螺旋结构，而类似的情景直到今天仍在时时上演。

若是抛开这些光环，其实剑桥更像一首诗。这里有规律的日出和日落，一年到头飘雨和多风的天气，中规中矩不喧哗的建筑，总是演奏着音乐的广场，静静奔涌的河水……这里有一切该有的喧哗与绚烂，也有一切该有的安宁与平凡。

从剑桥的学院区出发，沿着金色时钟的蚱蜢头像前行，依次会路过大名鼎鼎的皇后学院、国王学院、三一学院以及圣约翰学院。绝大多数的学院都是不欢迎游客的，透过铁栅栏门往里望，只能望见大片的绿地。在国王学院与卡莱尔学院之间有一条小巷，七拐八拐地穿出来，竟然就到了闹市区。我这才意识到，在剑桥这个地方，校园与城镇的连接比我想象的还要紧密。

街道两边是林林总总的商店、书店、咖啡店，街灯洒落的金色光芒，将整条巷子都染成了金色。广场不远处的教堂每到整点就会敲响钟声，而商店里也时时传出唱片的旋律。路过一间咖啡厅的时候，里面正在开一个小型音乐会，演奏者是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流光溢彩的灯光，把他们的脸庞染成了玫瑰色。他们一个弹钢琴，一个拉大提琴。他们的手指在琴键上跳动的时候，空气中都在飘落金色的碎屑。一曲终了，他们对着观众席说：“剑桥这样的地方，是不能没有音乐的。”

沿着马格达利路一直往东南方向走，穿过剑河，就来到了布里奇大街。一家名为Baron Of Beef的小酒吧位于布里奇大街19号，对于各怀绝技但又不善言辞的剑桥人来说，这里是一个很重要的社交场所。英国人普遍患有“社交尴尬恐惧症”，剑桥人也不例外。平日里大家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几杯啤酒下肚，迅速地打成一片，而一旦走出酒吧，又会变回冷冰冰的样子。剑桥人也经常以此自嘲，说每个剑桥人都有双重人格，酒吧外的和酒吧里的。Baron Of Beef不只卖酒，也卖咖啡和餐点。最常见的有汉堡、披萨、三明治，也有英国最标志性的炸鱼薯条。口味嘛，不敢恭维，毕竟英国又叫“黑暗料理之国”。但是吃着喝着，不时听到隔壁桌传来一些完全听不懂的高深对话，也是十分有趣。我在这里结识了一个土生土长的剑桥姑娘，去年刚刚从三一学院毕业，目前正在一边做着业余的民谣歌手，一边计划着一次长途旅行。

在剑桥漫步，随处可见的就是书店，其中既有大型的连锁书店，也有毗连的二手书店和集市上定期轮换的旧书摊。最广为人知的莫过于三一大街的Heffers书店，这家书店历史悠久，店内共分三层，二层是学术书的天下，而三层则以文学书为主。不单单剑桥大学的学霸们隔三差五会来这里淘书，还有很多业内的“大神”也是这里的常客，因而这里也被称为偶遇诺贝尔奖得主几率最高的地方之一。很多书里夹着简短的书评，这些书评并不是出自书店的工作人员之手，而多是顾客留下的。无论是褒是贬，语气都很恳切和实在。在文学区徘徊的时候，我翻开了一本拜伦的诗集，里边有张小卡片，“等你从医院康复归来的时候，有许多事情我想让你知道，但是你没有。”卡片上没有落款，我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是谁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张卡片，而卡片的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故事。但是在那一刻，我被这寥寥数语的力量所击中，久久地沉浸在一种神秘的悲伤之中。

在长长的特兰平顿街走上一会儿，很容易就可以在彼得学院与工程学院之间找到这座菲兹威廉博物馆。博物馆的名气虽然并不算大，馆内却有着不输给大英博物馆的珍贵藏品。我来的时候刚好是星期日（安息日），因而游人并不多，馆内的氛围是有点寥落的悠闲。赶时间的人很少，大家都是慢慢地踱，累了就在松绿色的软皮沙发上坐下来，望着厅堂里垂首肃立的埃及法老或是策马扬鞭的古代英雄发一会儿呆。博物馆的穹顶是用玻璃制成的，抬头可以望见一整块湛蓝的天空。

离开博物馆之前意外收到一张宣传单，单页上印着一个精美的镀金相框，上面写着“Please Help Us Bring It Home”（请帮助我们把它带回家），想来是这件宝物的“赎身费”实在太过高昂，博物馆竟不得不向来往的游人求助。单页上“Home”这个字被写得大大的。莫名地，我竟然生出一种感觉，好像这座博物馆是一座古代的宫殿，而这些奇珍异宝都是宫殿里的居民。

无论你是沿着哪条街，朝着哪个方向在走，最后你都一定会来到剑河。剑河是剑桥的象征，徐志摩在他的名作《再别康桥》里曾不惜笔墨地赞颂它，“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Punting（划船）是剑河上的传统保留项目，划船的多是剑桥的学生，课余时间做点兼职。当时为我划船的就是剑桥文学院的小哥，他一面娴熟地划着船穿桥过巷，一面和我谈笑风生地聊着莎士比亚。

坐在船上，我看到了整趟旅途中最美的景色。河的两岸是大片的绿地、垂柳、黄叶子的树、红色的爬山虎，不同颜色的植物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共同生长着。水中有天鹅，白的和黑的，还有水鸟。水边有零零落落的学子，漫步或席地而坐，那中间或许就有未来的牛顿和拜伦。曾有朋友和我说过，剑桥是一个你不管待了多少年都不会待够的地方，这里总是会有你没發现的美好事物。在这里，光阴和美，学术和知识，都是有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