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窑上的诗和远方

文/张敏

青釉褐彩“君生我未生”诗文壶 高15厘米 底径9.8厘米高17.6厘米 口径8.9厘米 湖南省博物馆藏

喇叭口，长颈，圆肩，瓜棱腹，平底假圈足，曲柄。多棱短流下方以褐彩书“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以（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五言爱情诗一首，是描绘男女因相见恨晚而造成不能相守的遗憾，诗意缠绵悲哀，耐人寻味。

唐太宗李世民早年经历了多次必死之境而不死，让他很早就有了被天选的自信，武功上灭王世贞、窦建德、刘黑闼、突厥，敢自己身先士卒、深入敌阵，也能纹丝不动、指挥战役；文治上充满管理常识，出身省部级官员家庭，不像刘邦和朱元璋一样或从市井或自赤贫，喜真、敢真，喜欢推心置腹，不喜权术诡计；不求很多妇女，娶了一个不干政的皇后，遣散了很多长年累月没有男人可碰的宫内怨妇；不求靡丽珍奇，旧房子住很多年；有好几个极其能干的小伙伴们，尉迟敬德、秦叔宝、魏征、房玄龄，长时间尽情地活在天地间和俗世里。

李世民的自信和敢真奠定了唐代几百年真性情的基础，唯大英雄能本色，对天地、对人我、对灵肉、对是非，简单、坦诚、阳光，即使偶尔犯坏，都坏得敞亮，这在中国四千年文明史里独一无二。

唐代这种真性情的代表器物是长沙窑。技术创新，首先大面积使用化妆粉、大面积使用釉下彩。用途多样，百无禁忌，餐具、茶具、香具，酒具、灯具、法器、乐器，都有，儒教、佛教、伊斯兰教，都有。五色斑斓，大面积的牙黄、柳绿，惊艳的铜红色和亮蓝色。对于我来说，最有意思的是各种器物上那些直给的文字，书法基本都是自由自在、无法无天的民间书法，内容基本都是不知忌讳、天然无邪的五言诗歌。

——冯唐

长沙窑一般指铜官窑，是位于湖南长沙的唐代民窑，原本名不见经传，因为后来被发现烧造了中国最早一批比较复杂的彩瓷，于是名声大噪。长沙窑也是最早大规模将中国瓷器卖到海外的窑口。

长沙窑的时代上溯初唐，唐中后盛行，晚唐鼎盛，衰落于五代末年。

公元八世纪，唐代经历开元天宝盛世之后，安史之乱轰然火起，这个时候，长沙铜官，在一片丘陵起伏的古城村，远近燃起冲天大火。窑工们依山挖出龙形的窑场，用山柴烧制瓷器。这一烧，成就了永不磨灭的长沙窑。

长沙窑青釉褐彩诗文执壶 高19厘米，底径11厘米，1983年出土于湖南长沙窑窑址。现收藏于湖南省博物馆

酒器。以诗歌为饰是长沙窑装饰的重要特征，此壶以褐彩在流下腹部题写诗歌一首：“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哢（lòng）春声。”

长沙窑上还能打广告？

长沙窑最有意思的，应该就是纹饰了。

长沙窑之前，世间陶瓷只有青、白单色瓷器，长沙窑的工匠们在瓷器尚创立了釉下多种色调，尤其是红色。可以说，长沙窑是往后釉下彩瓷的先声。不仅如此，长沙窑当时生产的器皿上还书法着诗词、谚语还有广广广告！

有一件西亚椰枣纹装饰风格的青釉褐斑模印贴花壶上，椰枣纹图案的中心赫然标着一个小小的“张”字，表明是张家作坊的产品。可以感受到长沙窑的品牌意识是非常强烈了。还有在瓶子上写着“绝上”，表示自己家的东西是最好的。

青釉模印贴花“张”字纹壶 高22.5厘米 口径5厘米 底径15厘米 现藏湖南省博物馆

喇叭口，鼓腹，平底。流及两系下分别贴三块模印褐斑。一块为坐狮，另两块为一串串硕果累累的椰枣图案，椰枣为西亚常见果树，也是长沙窑模印贴花勤于表现的内容之一。狮与椰枣互相映衬，呈现出一幅热带风光下的动物画，西域风格跃然瓷上。有一椰枣正中有一“张”字，当是作坊主的姓。

相比南青北白的邢窑和越窑，长沙窑的接地气也不是一点点，扬长避短，走着一条特别便宜、经济实惠的人无我有的生产销售路线，一点也不造作执拗。

长沙窑有多便宜？这一点有长沙窑自己给出了证据，有一件长沙窑青釉褐彩题记瓷壶上，堂而皇之地写着“富从升合起，贫从不计来，五文。”，“伍文”是个什么概念？举个例子，有一件越窑瓷器上，标的价格是一千文，可以想象，长沙窑当时走的仍然还是群众路线。

以诗为饰的质朴浪漫

长沙铜官窑开创了在瓷器上用文字作装饰的先河，还以诗歌为饰，浪漫的不行。

比如《国家宝藏》何炅所守护的国宝：长沙窑青釉褐彩诗文执壶，此壶以褐彩在流下腹部题写诗歌一首：“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哢（lòng）春声。”唐人墨迹流传至今的本就少之又少，可在许多长沙铜官窑器物上特别是长沙铜官窑执壶上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唐人笔迹，这对当代学者研究唐人文字来说，也是一大幸事。

在整个长沙窑诗文器中，五言诗比较多，六言诗比较少，七言就更不用说了。至今发现的100余首题诗，基本都在茶酒器上，仅有两件题于枕上。

唐长沙窑青釉褐彩题记瓷壶 高18.3厘米，腹径12.1厘米，底径9.3厘米 现藏湖南省博物馆

撇口，束颈，溜肩，瓜棱形腹，大平底，曲形鋬[pàn]，瓜棱形短流。灰白胎，施青釉不及底，胎釉结合不好，釉大部分剥落。短流下方釉下褐彩书写。

这件长沙窑瓷壶用楷书字体书写警句，告诉人们积累理财精打细算为致富之道。壶上题写了“五文”，与今天我们购买的某些商品上标识“建议销售价××元”的销售理念一样，与瓷壶上题写的警句首尾呼应，意在劝顾客购买这把物美价廉的壶。“五文”透出一个重要历史信息：长沙窑瓷是性价比超高的商品。

“佛系”长沙窑

自从发现长沙窑以来，佛教与长沙窑的关系一直是学术研究的热门。可以说，长沙窑和佛教是相互需要，长沙窑积极吸取佛教中的文化，一方面为自己天马行空的创造力带来素材，另一方面，佛教也借助长沙窑起到了传播作用，长沙窑与佛教的这种依赖，也正好说明了佛教在长沙的迅猛发展。

现存的长沙窑瓷器就有留下佛教诗词的。比如“圣水出温泉，新阳万里传。常居安乐国，多袌未来缘。”“欲到求仙所，王母少时间。卜人盘上坐，合眼见如来。”以及“念念催年促，由如少水鱼。劝诸行过众，修学至无余。”等等。

其次，佛教在中国的传播过程中也带来了狮子文化。白化文先生认为：“在诸多的大型动物中，佛教对狮子最为偏爱，它似乎成为佛教在某些方面的一种象征，或说是象征物。”

在佛教文化中狮子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佛教传入中国后狮子塑像常常列置于寺门外，而在寺院中狮子成为文殊菩萨的坐骑，因此狮子便成了佛教的护法者。在长沙窑所有产品中，小动物占有一定比例，而在其中狮子虽然不多但是每个造型均十分生动可爱。

长沙窑上“千奇百怪”“天马行空”的装饰，完全囊括了唐代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衣食住行、宗教信仰、诗和远方。

有一件长沙窑瓷器上还书写着：“後歲迎乃歲，新天接舊天。元和十六载，长庆一千年”。这是多有唐人胸怀风尚的一首诗啊，元和明明是有限的十几年，却要长庆一千年，没有任何时代的人比唐人更有浪漫情怀了。

余光中说，李白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其实盛唐，就是长沙窑上的一字一句，一笔一画，它们共同展现了大唐的浪漫和自信，坦诚，毫无忌惮。

小口，扁腹。肩腹各置两系，以系背绳。正面以绿彩绘七级佛塔，两边有树高耸入云，反映了“天下名山僧占尽”的盛况。

青釉绿彩塔纹壶 高24.8厘米 口径34厘米 底径11.3厘米 现藏湖南省博物馆

曲颈短流，流下绘一雄狮伏卧于地，狮为典型的中国狮的造型，鬃毛长垂，双目前视，以褐彩线条简单描绘，笔触生动，神态毕现，以狮为造型的图案在长沙窑瓷画中仅此一件。

青釉褐彩卧狮纹壶 高22.3厘米 口径10厘米 底径11.2厘米 现藏湖南省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