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硬写”进行到底
2018-06-12汲安庆
汲安庆
虽然早就知道写书挺不容易的,比如某老师一书告成而须发皆白,某博士因论文长期写不出而自杀,但是当一位“好心的”教授告诉我们:硕士论文的框架搭建好后,一定要学会“注水”,不然“硬写”会非常痛苦时,我依然感到很震惊,很别扭,也很不屑。
作为草根阶层的一员,我当时的想法极其简单。假如以三千字来算,一篇三万多字的硕士论文,也不过就是围绕一个专题,深挖下去,写出十篇左右的系列文章罢了。更何况,在我心里,写作是通过与自己对话、与虚拟读者对话,在揭秘感兴趣问题的过程中,不断寻觅自我、开发自我、充实自我、确证自我的过程,也是一次极富挑战性和创造性的精神之旅,艰苦却幸福着。
但是,疯狂地占据别人的思想、体验,还厚颜无耻地贴上自我的标签,一会儿张三,一会儿李四,唯独没有自我,哪怕伪装再好,也不过是“鬼魂”附身的胡言乱语,糅合了强盗哲学、赌徒心理的明目张胆的自欺与欺他罢了。
“娱人”不可能,“悦己”更无从说!
我走的是“硬写”路线。
其时,我正在读朱光潜的《西方美学史》,沐浴在西哲们独具个性的思想光辉中,我常常有一种灵魂被照亮,并自由沉潜与飞升的沉醉。读得多了,加上自己有“反顾”的习惯,便一下子对其中关于“和谐美”的论述“来了电”。
“把杂多导致统一,把不协调导致协调”“整体与部分的谐和”;“和谐是判断(主观)和对象(客观)之间的一种关系”“A pleasing combination of related things”(相關因素的愉快结合),“和谐美不是一种现成的东西,而是在主体和客体建立一种愉快、和谐关系的过程中生成的……”我在想:我们的语文教学中有多少不和谐的现象呢?沉淀其间的原因有哪些呢?怎样进行学理性的梳理、分析、阐释,使大家引以为戒,共同走出这种教学的“高原”呢?
有了这种思维自觉,语文教学中的虚与实、冗余与精纯、正话与闲话、教学节奏与情感节奏等话题便陆续进入了我的视野,并引起了我思考和探究的冲动。而王国维的“词境说”,帕克·帕尔默的“自我认同说”也引发了我对三种教学之境,以及自我分裂与自我完整的思考。
但是,天马行空地想想很容易,也很快意,而要想严谨、精致、富有创意地形诸笔端则极其艰难,甚至痛苦了。有一段时期,我被很多想法裹挟着、冲荡着,激动无比,却写不出一个字。就好像女人临产,孩子有了,就是生不出,刘勰所说的“义在咫尺,而思隔山河”,我算是体验了个底朝天。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个进展迅速,并顺利地通过答辩,我却连雏形都没有,着实挺焦急,也挺纠结的。
一个曾被认为那一届研究生中最具实力的“学者料儿”,却成了十足的“拖拉机式”的“学术困难户”,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所以,每当好心的同学问及论文进展情况,我经常都是胆战心惊,冷汗涔涔的,害怕、酸苦、恼怒、烦躁,真是五味杂陈,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可这种窘境没有刺激我走向“注水”,反而激发了我将论文写成学术专著的宏愿。而灵感的获得,是一次静思默想中,耳畔突然再次回响了华东师大现当代文学博士生导师马以鑫教授给我们上课时不经意说到的那几句话。
马老师说:“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是从一件空穴来风的细端末节展开叙述与论述的,即万历十五年的3月2日,文武百官仿佛中了魔咒一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午朝大典,不约而同地齐聚皇城。他那种见微知著的个性化阐述方式,迥然不同于国内僵化成习的历史学高头讲章。”
情感的抒发需要附着在具体的细节之上,思想的演绎何尝不需要立根在具体的现象之中呢?对,就从问题入手,解剖潜藏其中的思想病因,并寻求对症之策,应该成为我著述的原则!
这样想来,心情一下子就宁静下来了。《语文教学中的冗余和精纯》《语文教学中的正话与闲话》《语文教学中的虚与实》等一篇篇论文也随之纷纷出炉,我边写边投,它们也陆陆续续地在《语文学习》《中学语文》《教学月刊》《福建教育》等杂志上发表出来了。等敲完论文的最后一个字,发现竟不知不觉突破了11万字!
因为根植于自我的教学经历和教学体验,又瞄准了语文教学中积习日久却少人问津的共性问题,加上有诸多美学大师理论的强力支撑,所以自己写得笃定而痛快,给朋友读了也能时时引起共鸣。海德格尔说“由于诗人的命名使存在出场,使世界不断以新的面貌出现”,我也尝到了“命名的快乐”,“空我之境”“有我之境”“无我之境”“教学灵识”“教学冗余”“教学精纯”“神化的数”“人化的数”“我化的数”……一大批理论范畴的涌现,语文教学中的不和谐问题因之得以聚焦,自我思考的收获也得以结晶而出!
写完书稿,有一种被“清空”的强烈感受,多年阅读、思考的积累在此时和盘托出、绚丽绽放了。它们似乎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而我整个人也好像虚脱、站立不稳了,可是一个更加强烈的欲望随之诞生:我要以更炽热的激情,更执着的意志,更笃定的心境进行新一轮的吸纳、消化、滋养与沉淀。
论文答辩时,我再次体验了言语创造的幸福。五位答辩老师不仅高度肯定了论文的深度、广度与新颖度,而且还破天荒地“请教了”我很多问题。王冉冉、周宏老师直言不讳:“你如果不考博士就太可惜了。”做答辩秘书的学妹王艳艳后来给我发了一则短信:“听了学兄的答辩,感觉精彩纷呈,很受启发。期盼以后能得到你的进一步指点。”
特别是巢宗祺、赵志伟两位老师在为我书稿所写的序言中对“超越语文教学的线性思维和确定性思维”,以及“师生教学同体”的肯定,还有书稿付梓后,偶或在网上发现有人在引用我书中的观点时,更是让我自信满怀。虽然内心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所写与所想还隔着不短的距离,在教师与自我、教师与学生、教师与文本的框架中探寻语文教学的和谐美,也不一定就十分妥当与缜密,但是对“硬写”的信念反而更加坚定了。
在那位教授的心中,“硬写”或许是傻憨、迟钝,不解学术风情的标志,但我分明在其间感受到了独立、真诚的言语人格,和天地晤对的淡定与大气,以及向着精神自由、思想自觉的自为之境挺进的自豪与荣耀!
论及美国精神分析学家、哲学家、社会学家埃里希·弗洛姆,赵鑫珊教授这样写到:“哲学思考于他,正是他对孤独感的永恒报复和勇猛的反抗。根本的孤境乃是哲学思考最深厚的土壤和最深沉的心理背景。”
其实,“硬写”何尝不是摒弃喧哗,在孤境中驰骋语文教学之思,弥满言语创造活力的一种方式呢?
将“硬写”进行到底,我会矢志不渝!
(作者单位:大理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 黄佳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