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教育的伏脉
2018-06-12北熹
北熹
一
中国人谈自然教育,常从“多识鸟兽虫鱼之名”展开,虽是孔子论诗教之功,亦可直通于自然教育之用。远古圣贤仰天俯地,远近取物,妙造八卦,中华文明肇始,既可看做是自然亲身的教诲,也是民族心灵开始以视象为渡筏穿过混沌的新航。视象-搜象-画象,从眼见之而动衷,到鸟兽之文的捕罗,再到字图的投射,在这领受自然之教的主动性递增的过程中,渐渐走向了命名的明确。既字已造,其名已定,便行歌咏。字乃自然之定格,诗乃自然之动涌,由着字教与诗教,学子开启了对自然之象更深邃的认识之旅。“鸟兽虫鱼之名”的识记,是以其名辨索其实,复又以其实指认其名,回环体认,渐知诗文中藏自然,自然中蕴诗文。在这诗文与自然最初始最简单的名实交辨里,即可见识记世界的恳切,也可见分辨自身的期待。这样从容的教导,不先行肆意浓墨染“我”,而由“鸟兽虫鱼”入手,寓趣于易,由外观内,虔诚谦卑。
在自然和诗文相互交融的教育熔炉里,人们希冀看到一颗真正诗心的升起。这样的文化土壤决定了诗性是中国心灵最高之形式,而自然最高之形式必是詩境,诗文最高之境界必以自然之道贯之。于是也决定了,自然之教与诗教相交莫逆,最终薰养出对存在总是愿意进行诗意裁决的心灵。自然、文字、诗歌与心灵,两两相宜,两两发益,共同成就民族善睐之诗眼。
从一枝一叶之具体,到自然意境之无穷,自然教育意味着需要人生滋味的不断加入,以令视野有机会从“具体自然”到“究竟自然”演进。在“具体人生”到“究竟人生”探寻的纵域里,人们又参之以社会的、历史的、政治的、审美的等多重维度,自然意旨必定以纷纷之态相应。领略如此丰富之自然思想,博读广阅自是不可少,但是等待时光慢慢发酵,不断亲临、玩赏、作叹,方能别见生动。
自然汗漫,从诗经楚辞,再到唐诗宋词,诗人裁取刊记,云雨、江流、树石、鸟虫皆见自然精神的灌注。诗人所有的低回和飞扬都栖于自然的神明之上,自然名物成为诗人生命流动的聚焦。如果说诗人对自然精神的提炼为了安放人类对时光的回转惦念,那么哲人更看重自然品质向人格和义理的迁移——儒家见万物育生,述以天道有养,人亦有仁;见自然巨微有别,述以人群尊卑有序。道家见自然无限,述以“体尽无穷”(庄子语);见林木壮羸,述以人才用废。佛家见云雨蒙润,述以法滋普洽;见电光速变,述以世无实存。两汉经学中顾盼的那一个亦意亦智却又无不自然的天,魏晋玄学中那片最著名的竹林,隋唐佛学拈的那朵含纳了一个世界的花,宋明理学中“格”的那个“物”……皆是因哲思枨触,跃出的自然新境。其实不单哲人如此,不同的眼光在山川绸缪,都不会两手空空,若能将之概入笔墨,则或劈新解。开新之功,一叶知秋归文,草木皆兵归战,风行草偃归政…… 自然虽是“不待人安排也”(《二程遗书》),但人通过与自然的亲熟,各凭其性,林林总总,生出许多新的“安排”。性情的随机叠加,又会添增自然新态,如有人既是兵家又是文学家,那自然便是别样的荡气回肠。但自然不同的风格,或令怵惕恻隐之冷肃萧杀,或令逸兴遄飞之草长莺飞,又都谙合自然原本的律动,可谓人是作为知音对自然进行的合理的掏捞,不过,与其说自然有神,不如说人有神罢了。礼赞自然,实是礼赞人之生命。入自然之微,实是入人生之微。古典人格在人与自然中往返,以人化之自然格调养心,以得养之心再观自然,与自然诗心相印,天机是以常感常新。
师自然与师古,从其中一个入手,都不可回避与另一个的照面,学子会不知不觉地在这两者之间泅渡。古已远逝,自然常春,以自然之物为介,正是对话古典心灵最好的机契,换句话说,你面对的那丛竹,其琼洁鲜修,跟古人看到的并无二异,你便借他所感,审你所观,真是清新方便的师古法门。自然在更大的哲学意味上,不仅是“我性”之外另一个存在方式,更是“我性”可并及的广大境域,扩充“我性”至“物性”,乃至暂忘“我性”,是人之逍遥放逐,可谓“我性”之独妙,因“物性”再妙,亦终不能并我。“我性”具足,“物性”能及,天性可显。所谓天人合一,乃存在更高的印证。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小石潭记》)。虽自然无边如斯,趣乐如斯,但应该看到无论是真实、实用的自然,还是诗境中、艺境中、哲境中的自然都不是必然会引起人们的关注,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者大有其人,况且即便有所关注,也有“隔”与“不隔”之分。灵性之鱼能游进教育否?自然教育需要摸索的关键,便在如何提供“不隔”的机杼,引导儿童眼耳鼻舌身向自然真诚打开,以便日后能意会、灵会自然枝梢经过历史长夜凝注之充沛情露。
所处地区偏远的学校,现代开发少,自然条件保存好,开展自然教育有近水楼台之便,开发自然本土教材和校本课程得天独厚,校园内外“学习道具”俯拾皆是,这些孩子们既可在大天大地中尽情撒野,又可在学校用心规划的自然教育园地开拓视野、增进知识,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身处都市的学校,校区周围多见钢筋水泥鳞次栉比,但有些学校占地大,条件好,维护或新建良好的校园自然环境便不算难事,自然教育实践起来亦可丰富多彩。条件比较差的学校,建设一个植物园或是一个菜园便算是奢侈的,但它们的用处不可谓不大,虽然有些因为资金的问题,难免做得有些清寡,但依然给学生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从不少回忆校园的文章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再拮据的,一个植物角也是可以的,再无者,以班级为单位多利用窗外空间开展主题盆花种植也很有意义,或在班中角落布置黄豆或蒜头发芽观察也依然可以发挥很大的教育价值。实际上,很多自然观察笔记可以让孩子在课堂和学校之外进行。总之一切努力都为做儿童与自然的联姻人,其实儿童天性热爱自然,教师的作用有时只在于捅破窗纸。记得四五岁间,我曾偷偷用自己上幼儿园带的水壶盖种了一棵小叶冷水花(在楼下排水沟边挖得,以前并不知道这种野草的名字,实在是记忆太深刻,后来上网找到它的学名),把它偷偷放在家里的大床下,每天偷偷爬到床底去浇水,没多久被父母发现,被鼓励了一番,并引导要开底洞排水等等,试想,如果当年被父母羞辱一番,会是如何可怜糟糕的情形?早期的自然教育,多以鼓励亲身观察、种植,引发热爱为主。可令背诗,挑选状四季生动者,多促记忆存储,以开先慧。观看自然图册、写生涂鸦、落叶收集等可根据孩童自身爱好展开。每于自然中游玩,在安全前提下,不以衣服保持清洁为梏致使儿童不敢放开手脚玩耍。至能写作文,则以描述准确为佳,鼓励发挥想象,多譬喻。随着儿童阅读及观察能力的提升,便引导从物到文,从文到物,往复游弋,感受自然在好玩好看之外更细腻丰富的质素。
到初中,学生的爱好基本已有了雏形,有兴趣坚持自然笔记或自然观察的孩子,已经累积了可观的自然知识,可以指导结合化学、物理、生物课,初步做一些自然实验,这个阶段以动手为主,能补益课堂书本学习的枯燥。可根据学生兴趣给他们分组,团队学习也能增加趣味和交流,比如观月小组、昆虫小组、标本制作小组、木匠小组等等,冠之以“青天揽月”“昆虫别动队”等有文学色彩的组名以助兴,作为各自组员必读书目,一些小学读过的优秀读物依旧可以挑进书单常读常新,比如《天工开物》《瓦尔登湖》《昆虫记》《岁时令节》等等。教师也可用心发现一些特别小众的爱好,比如有些女生特别喜爱收集花语,或者“跨界”的观察,比如一些涉及多门学科的项目,以提供更多的指点。总之无论起点高低,参与人数多少,只要有兴致就会带来体验进步,能持之以恒者更可能通过小道的挺进得以窥见世界的真貌。自然以其宏阔富彩,包容青少年斑斓之好奇,这些都会弥补学科分割带来的世界观感的分裂。从天生的亲自然性出发,帮助初中的孩子寻找到贴近自己心性偏好的自然学习乐趣,见证他们私人花园开启之旅。我国一代代花样的少年把最美好的光阴几乎都倾注在课本和习题上,虽是知识基础非打不可,却恐辜负了他们天成之爽气,四时之好音不倾耳听,行云流水不借来助开思维之畅,美妙的感触没有草木来点记标识,虽是获得了下一级学府的入场券,但来日的回忆将太枯乏!这样的亏欠谁能弥补?初中的娃娃啊,明眸亮齿,乌发涨眼,不与自然中的绿润红鲜交相辉映,这人体之美该是多么寂寥!小学跑跑跳跳,尚得到一些包容,难道初中生跑跳腾跃就叫轻浮了吗?身体全都被不容分说地推进教室的座位里臣服于知识了,哪一具躯体还敢留在外头对天空指指点点,难道没有人觉察这等异化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吗?最贵的东西是知识吗?否也!最贵者乃时光也,古人云,不负春光,春光难道只是春光吗?春光亦是人之光啊,自然之光,照进教育,正是此意!把这个年龄独有的明媚引向大自然,不是罔顾课堂学习,而是为课堂的学习开天眼。青春期心性敏感,已经渐知感风伤月,此时有青葱之地可供方便之移步,庶几可作作小诗,以解无名之闷。到高中,自觉性较高的学生已经悄悄立志,对自身角色已有更明确的认识,自然之学习、关注等或因学业负担而有所减弱,但这时自然在他们的世界里不再局限于草木的具体性,自然之远意已悠然来到他们心头,教师若以山水之品质为题进行讲解,他们已经能够共鸣一二。较高立意的自然诗文也在思想容易形成分水岭的这样一个时期发生不小的影响,这时出离于具体的关于自然的抽象思想将有利于他们对自身阅读的积累进行暗地里的统合和整顿,这些都在头脑的腹地悄悄进行,教师需要加以注意的是,不要低估高中生的理解力,而多提供人与自然、人与世界之话题深入探讨的机会,以令之初步打开思想的格局,打好有自然铺垫的人格底色。虽是未能穷适幽情,但人唯有及早感知天地间有万物威亨在,方可尽快明白自己身心所趋。生命有了自然之韵,心神方安闲得了,也昂阔得了。闻虫声起得了遐思,闻鸡声起得了舞。青春特有的漂浮于表皮那种躁动便被慢慢梳理、沉积为一种有骨质感的骄傲。
至大学以上,自然之美、自然之理以及自然之情已经可以放在眉睫之内给予充分的眷顾,卷上行或是陌上行都可以引发自然精彩的话锋,诗感可以上贯“萧萧落叶,漏雨苍苔”(司空图语)的家国黄昏,下抵“浮生又一日,开卷就窗光”(陆游语)的私人黎明。不过,现在的大学皆为就业而设似的,一个个显出猴急相,倒是带着一些守旧的迂呆显得宝贵。那类有书生气象的读书种子,已经可以揣摩到自然的寓意,有道存乎中,得失暂不论。更有人明白自然思想发展到近现代,有一派其声虽微,其操可敬的现代人文清洁精神,有所为,有所不为。
二
但是,赞咏自然只是自然教育的一面,若无视当今生态沦坏、自然精神依稀难寻,将有失偏颇。应该冷静地看到,人类在歌咏自然的同时,也是在不断与自然进行残酷的斗争。在改造自然的漫长过程中,有泪有笑,但民族的诗之根性,使之逐步走向了人和自然相亲相和的田园牧歌式的宁静。这样的宁静是历史的大致的宁静,它既是人以万物之灵长的主观意念争取的结果,也是尊重自然规律的结果,是意味深长的,今人不应该把这种相安的宁静当成一种笨拙的幼稚,因为一旦如此,更会对如今的自然之殇抱以冷漠的态度。如果说自然教育是以歌咏赞颂融入传统的,那么弹邪矫俗则是对传统断裂、自然式微的积极回应,是面对自然教育之文化脐带被割断后产生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和人生问题的深刻反省。
自从国门被炮火轰开,西风渐到我土,本根文化自信凋敝,对自然的态度也被偷偷换取,竟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本来是自然的知己们,开始谢绝对自然继续钦羡而代之以冷静的旁观,每每从自然中获取物资的心怀感恩代之以心中波澜不生,对自然一直平视性乃至仰视性的对语代之以俯视性之研究……理性来驱魅了!自然还有何神性可言!自然不过是外在的对象而已,人类才是尺度的裁定者,进步的喜悦“明目张胆”地招摇在报纸上、在田地间、在旅游景区……在一切地方。吟风咏月,怜花惜草是要被嘲笑的,再到后面强悍的革命话语体系中,是要当成小众化的趣味被严厉谴责的。鸟兀自开着,花兀自开着,草兀自绿着,自然没有这么寂寞过,那时的人虽不会患有一种叫做自然缺失的病症,但没有人意识到,粗鄙的种子已经种下,这些是后面自然遭受疯狂破坏的社会心理导因,也是我们世代形成的自然精神谱系被搅乱瓦解的前奏。
何谓自然教育,就是对人与自然能够带着一种本民族的情性去体味,能够客观总结各阶段人与自然关系的模式以及由此帶来的人们生活内部的质地的变化,是对真正好生活的全面审视,以及追求关于自然认识的历史的真理。这样的自然教育也便是关于历史的、民生的、美学的教育。有些人谈起自然的教育以为就是花草种植指南,却不知花草之义可谓大矣。
几年前读过一篇父亲写给女儿的信,信中父亲建议自己的女儿,在都市里触摸到不锈钢栏杆时可以偶尔想到乡下的篱笆。这当然可以让人感觉到父亲的无奈,但是我看到的更多是父亲的可爱,或者说天真,他天真地希望心爱的女儿总是可以得到自然对灵魂的慰藉,哪怕这种慰藉通过想象而获得。本来是一种朴素的自然存在的简单美好,不知何时已变得需要通过见此念彼来获得,于是类似这样的建议都充满意绪的坎坷。
自然不单单指自然之物,更是指土地上的物事,那些和人类生产资料获得与再生产相关的生成之物,经过环环相扣的关联和漫长的时光雕刻,熨熨帖帖得如同土地上生长出来一般。“贫者愧不能,微挚出舂磨”(苏轼语),“舂磨”藏为士之高巍,“簌簌衣襟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苏轼语),“缫车”藏为民之平易,皆在一心调和。就像上文提及的篱笆,透露的是天地素朴的消息,这些消息最终降落一心。我们需要被这些东西包围,或者退而求其次——提醒——我们人类的来处。当迷醉式的消费狂欢在天地间呼啸抟飞,天地一东篱(道灿语)的撄宁更加显得遥不可及,生存被无限膨胀的物质所侵扰,却又无物可守持,无处可渟蓄。人心被拿来损耗,却不是拿来磨砺,幻变百端取代生生不息。
在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商业文明-信息文明的社会文明演变大轨中,自然的角色渐渐消隐,古老的土地,其价值只以货币标记,新的文明主流方式以不断续的数字输出,以更加抽象和冷漠的方式决定人们的命运。如果真的要给自然刻画一个形象的话,它就像蜗牛之类的慢步者,是要被时代的狂奔者抛弃的,由于它不能给经济账本带来最快速的数字攀升,生态保护的口号便渐渐变成精神安慰的语句在口舌中翻滚,而不像真的会带来实际的社会行动。
来看现代儿童日常之情形。课堂中向儿童敞开的是知识世界,课堂外则不少人选择由网络世界来接棒。立身于这两个世界任一之门,扑面而来皆见符号,符号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只有现实和性情编织其中才会带来人真正的发展。无论是知识世界带来的理性压迫力之重,还是网络世界带来的虚无缥缈之轻,相较成人,对于儿童来说都更有偏畸。让自然之光照进教育,其意旨包括崇自然之道以正根性,以自然之生机启迪身心,以自然之丰富对抗功利之单一,以自然之具象补益符号之抽象……不一而足。
三
几年前,吾胞弟欲取一书斋号,吾搜肠刮肚未满其愿,一日无意想起“闲房有余清”的诗句,问:“‘余清如何?”弟答:“未若‘余青”。便定“余青”。可做两解,一,“余”作“我”解,自寓赤诚;二,“余”作“余下”“剩下”解,眼下生态塌崩,自然凋零,青寡绿乏,徒叹奈何。又某日发信息予弟:“经常被噪音或污气推搡到无处可去,竟然就躲在某个侥幸的墙角看书,墙上有一两棵草,便聊慰寸心,真真是余劫之青。”古人满目云山,自是得天独厚,我等眼前颓离,仍作叹自然,难道不是更不容易吗?便是只有一丁点的自然,都要起兴的意思,试问人子心灵可贵不可贵?人之自然基因顽固不顽固?无奈当然是无奈了,但是偏要生出新的希望来。我认为,自然不应该只作为草长莺飞的古典之美被赞叹,还应该作为残山败水的现代之伤被哀悼,更耐心等待怀旧与伤悼之外堪赏且赏,造痴更韧的历史勇气。古人之痴者,“终日只在荒山乱石、丛木深筱中坐,意态忽忽,人莫测其所为”(《六砚斋笔记》),千秋以下,问题或许不再是羡慕不羡慕,而是敢不敢?敢不敢像古人这样为爱痴狂?当你在课堂上投掷这样的问题,是在期待一种浑境向学生展开。然而此时此地,与自然水乳交融之愿,将必然遭受现实残缺的挑战。既然残境已是我们逃无可逃之命运,为何还要谈浑境?“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晋书》),哭是仍要担当,是以不歇的失望来向未来一直发出邀讨。古人之痴,是心向草生,今人之痴,应是草向心生。寸心不死,寸草必是可再生的。当我们的自然教育以一阙失落的歌谣作引子,围绕人与自然载沉载浮作新的敷演,将会激荡起关于自然新的言说,迥异于过往长久的岁月里,人与自然在蜜月期发出的那些近乎呢喃的旧诗篇,我们的新篇章是不得不面对梦已醒来,乃消化了旧往已殒的伤感,要担负新的运命的。正是文以载道,正是念兹在兹,饱蘸情义的新言说将为自然不断争取有益的新空间。人们是否真心赏美,便是回答自然之景是否会绝而复续之关键。面对自然的凋残,或有逃到故纸堆中不愿直面当今者,或有粉饰太平故作镇定者,或有以为自身品味不赖总是兴高采烈者,或有悲悲切切唯觉人心不古者,都不如我拈出再造之愿之意深。談再造自然,必先是自身对古典自然审美的潜心传承和现代复耕,方可搭构通古融变的新场域;必须长期涵养生存浩气以对物质欲念产生有力的约束,方可为自然让度空间;又要有向年轻学子抛砖引玉的开放胸襟,方可为自然争取观众和未来的行动者;又所有人必须在行动中有投石问路的热忱和机警,方可在知与行中一并延续人与自然的真关系。这就是自然教育新的使命。如果说古人闻所未闻的生态残局向我们出示的是命运,那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岳飞语)的壮怀即将证明的可能是历史,面对命运,我们唯有太息;面对历史,我们或可求进。我们将试图寻觅新的自然思想来背负我们不同于古人的命运,以及我们面对历史的更多主动的精诚。
现代化和后现代化的洪流,带来太多奇怪的变奏,帷幕一开,常见人像剧中木偶一样,不时被快速拉动着,要胡乱抽动一阵。人比势小,人生便似无信,幸见物候似有信。
人世营营千古如斯,如今更是错乱杂糅,自然总是给予无言的体贴,对此,人类应该感激涕零。自然教育,便是希望学生可以领受到这份难以表述的自然之爱。他们这会儿的生命还未彻底舒展,如水在瓶,清澈、拘束,一切似懂非懂,但是自然教育不毕业,他们将不断以势必延续的人生况味去向那永恒的自然投意,那时便是如火在野。当岁月是以奔相迭出,自然之义便得借机而发,方得在造物的根源性上和未来相遇,在那里,回家和出发有如同时发生。大象得执,回归一体氤氲,则春秋敢游、风雷敢问、山河敢寄也。
责任编辑 黄佳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