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寻找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2018-06-12方棠
方棠
那些感受大地之美的人,能从中获得生命的力量,直至一生。
——蕾切尔·卡森
自古以来,自然和田園就是中国文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源泉,也是诗词歌赋中吟诵千年、余韵悠长的审美意象。
陶渊明从官场的樊笼中挣脱,回归田园后,为我们描画出一幅最美好、最诗意、也最理想化的乡居生活图景:“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沉沉暮霭之中,诗人葛衣芒鞋,夕露沾衣,带月荷锄而归。简朴的居处,平常的村落,不再只是外在环境的描绘,更是诗人人格精神的外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静谧悠远,人景交融,达到了物我两忘、浑然天成的境界。
是的,乡村于我们而言,不只是社会学意义的生态群落,也不只是经济学意义的特定区域,更重要的是,它也是我们心灵的家园、灵魂的栖息地。高楼林立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我们对于水泥森林其实是陌生的;城市如此喧嚣纷乱,我们的目光应接不暇,我们的耳朵疲惫不堪;“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小桥流水人家”,乡村,才是我们内心最熟悉也最为亲近的风景。
可是,为了工作与生活的便利,我们不得不蜗居于城市的水泥格子间。乡村成了遥不可及的远方,成了节假日匆匆停留又匆匆离开的旅游景点。即使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也纷纷涌向城市的高楼广厦、车水马龙。乡居生活,是那么遥远、落后、疏离、奢侈,可望而不可即。
然而,《下乡养儿》一书中,却有这样一对夫妻,他们毅然放弃了有编制的工作,离开了市中心的房子,带着女儿来到了北京郊区的乡村居住。当他们因女儿的心理问题陷入困境时,乡居生活为他们呈现了生活和教育的另一种可能,改变了他们的一切。
书中的小女孩“天天”,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孱弱、敏感、胆怯、焦虑。自读幼儿园开始,就无法适应校园生活。幼儿园换了一家又一家,至少有四五家,可是,她却越来越害怕上学。等到上小学后,更是恐惧不已,浑身僵硬,甚至无法踏入校门……
最后,母亲冯丽丽和父亲戎先生决定让女儿退学,为了陪她,他们也放弃了全职工作,做了出版社和杂志社的编外校对员。然而生活并没有因退一步而海阔天空,日子变得越发艰难。天天退学后怕人笑话,白天不敢出门,晚上噩梦不断。最后,他们入睡越来越晚,直至日夜颠倒,变成了“夜行动物”。
在朋友乔老师的建议下,一家三口决定搬到顺义区乔老师家附近的村子居住,以便在她的指导和帮助下改善天天的状况。2009年3月9日,他们离开市区,开始了一段特殊的乡居生活。
乡村的夜很黑,很静。晚上,天天刚嘟囔完一句“我怕噩梦……”就睡着了。数月以来,她终于在夜里睡觉了。来乡村的第一夜,大自然就显示出一种让人安宁的神奇力量,治愈了天天的“恐睡症”。
学业早已放弃,乡居时光清静悠长。农房宽敞,田野广阔。离开了逼仄的城市,天天渴望养些小动物。
首先,她开始养兔子。每天饶有兴趣地观察兔子,捡干菜叶喂兔子,拎着兔笼到菜地里,放兔子、追兔子……最初,听了邻居奶奶的话,以为兔子吃了含水多的菜叶会拉稀而死,喂太多会撑死,天天十分恐慌,不停地哭泣,父母再三安慰也没用。后来兔子安然无恙,于是她发现,原来,所谓的“权威”也有可能是错误的、不可信的。
于是,后来养小鸡小鸭小鹅的时候,她不再对奶奶的话奉若圣旨,不再盲从、恐慌,而是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思考来喂养小动物。慢慢地,她学会了思辨和淡定,内心的力量一点点增强了。
家中有只胆怯的大黑狗,极其怕人。天天以为大黑狗有病,会传染自己,由最初的担忧害怕,到慢慢地接近大黑狗。她非常耐心地喂它吃骨头,一遍遍地告诉它“我喜欢你”,抱着浑身发抖的“大黑”到街上散步……就这样,她用善良和耐心赢得了大黑狗的接纳和依恋。在“治愈”大黑狗的过程中,天天的心灵也得到了安抚和慰藉。
后来,天天又得到了心爱的小山羊,她每日的劳作更多了:要带小羊去吃草,要扫一次羊粪,喂一次水……在乔老师的指点下,冯丽丽夫妇克制住自己一贯的过度关爱,坚持让天天自己照顾小羊,承担起应有的责任。通过日复一日对小羊持久的照料,天天无论是责任心、意志力还是感受力,都受益匪浅。
除了喂养小动物,天天在乔老师煞费苦心的指导下,还学会了洗衣服、烧火、做饭、独自购物……熟练掌握这些家务技能,对八岁的孩子来说,是难能可贵的;对以前的天天而言,则是无法想象的。
在城市里的天天,从未经历劳作,也没有面对过真正的生活。乡村给了她一片宽广的天空,也给了她丰富的经历、鲜活的体验。她到树林里放羊,到小河里捞鱼虫,用砖块水泥为鸡鸭垒窝,给狗搭棚子,到田里挖地、播种、育苗……动用她所有的力量去体验生活、去对待世界,也从中发现了自己的力量。爸爸妈妈有事回城里的时候,恰好是雷雨天气,她没有惊慌,不再胆怯,而是勇敢地独自入睡,不仅照顾好自己,还做完了所有家务,照顾了动物们和整个家。
因为好奇路边的野花,天天让爸爸买了本《常见野花》,还买了《精灵鼠小弟》和《夏洛的网》。带着浓厚的兴趣,天天主动阅读、自主阅读,认识了很多野花,对它们的食疗价值也了如指掌,她还把鼠小弟的故事讲给妈妈听。
在村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天天还结识了好几个朋友。农村孩子身上带着点儿顽劣和野性,和天天的敏感细腻恰成对照。在反复的矛盾、冲突以及和解的过程中,在眼泪和欢笑的交替中,天天的社交能力也逐渐增强……后来,回归校园后,她甚至被推选为班长。
总之,在大自然的滋养下,在正确的教养方式下,天天不断变得勇敢、从容、健康、能干……她的孱弱敏感胆怯焦虑,她所有的心理问题,都在乡村生活中得到了疗愈。
在这个既平凡又特殊、因失败而伟大的育儿故事里,我们看到了生活和教育的另一种可能。不过,不是每个孩子都像天天这么严重,不是每个孩子都能遇见乔老师这样的“贵人”,那么,这个故事对于生活在城市的孩子、对于无法抛离一切回归乡村的我们,又有何启示呢?
首先,我们要为孩子提供真正的生活、真正的自然。天天“下乡”之前,从早到晚都待在家里,除了让父母陪她玩过家家、捉迷藏以外,就是搭积木、看动画……她与自然几乎完全隔绝了,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而言,这样的生活何等单调贫瘠。到了乡下之后,天天不再是那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她住在一个大大的院子里,出门即是田地,触目皆是风景。她拥有了绿树、野花、小羊、小狗、小鸡、小鸭……每天忙忙碌碌,不亦乐乎,生活和心灵都变得丰富而充实起来。
城市中,有多少孩子像曾经的天天一样,在体验着购买来的生活和虚假的自然?他们在明亮豪华的商场一角,在花花绿绿的塑料围栏里,玩着干燥、洁净的沙子,或者,沙子的替代品——一顆颗油亮饱满的、精心挑选过的决明子颗粒……
带孩子去接触真正的自然吧!让他赤足在沙滩上行走、奔跑,让海风像母亲的手一样穿过他的头发,让沙子从孩子的指缝间流逝;带他去远足、去踏青,趁着东风,放飞纸鸢,“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带他去爬山、去野营,磨炼其意志,锻造其精神,让他像小兽一样,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安睡一晚;或者,教孩子垂钓,凝视水面的涟漪,关注浮漂的颤动,在静静的垂钓中,体验专注、平和、耐心和等待……在户外活动中,孩子需要调动各种感官来体验种种生动、鲜活的感觉,去看、去听、去闻、去触摸、去品尝,这是自然滋养人类心灵的方式。与自然的接触对孩子的重要性,不亚于好的营养和充足的睡眠。
自然并不遥远,也并不昂贵,甚至无需花费太多的时间。植物园、森林公园、湿地公园、野生动物园……或者,仅仅是一棵树,一丛灌木,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地,一方浅浅的池塘,一个小小的沙坑,只要有心,处处都能带孩子亲近自然。
或者,带着孩子侍弄花草、养育宠物吧,就像天天一样。在亲手照顾花草的过程中,孩子会注意到花、茎、叶、果的生长,观察到植物的种种细微之处;“养花如养贤”,照顾花草需要持久的耐心和责任感,也需要遵守一定的规则,无形中可以陶冶孩子的性情;当自己亲手栽种的花朵盛放时,带给孩子的成就感、审美享受是不言而喻的。养育动物更是如此。再昂贵的玩具,也是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但动物不同,一旦养了它,便不能随意放弃,就像家里多了一个成员。它们可以抚慰孩子的寂寞,调节孩子的心灵,给他们带来快乐,也增强他们的同理心、责任感。伴随一个生命生老病死,孩子能从中更好地了解生命、尊重生命。
此外,阅读也是了解自然的重要途径。和孩子一起阅读自然类书籍,是唤醒他们对自然的新奇感的重要方式。阅读虽然是对自然的间接体验,但它不会吞没感觉,反而会激发孩子的想象力、感受力。《森林王子》《汤姆·索亚历险记》《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书中有缓缓流淌的河流,神秘的岛屿,幽深的洞穴,为孩子创造出一个个超脱于现实的奇妙世界。
人类的灵性需要在自然中得到滋养。对自然的眷恋不仅有益于孩子,也有益于成人。让我们和孩子一起,重新依偎在自然母亲的身边,过一种返璞归真的生活。我们“不应当只记得/牛奶是从奶瓶里/倒出来的/还应当知道/牛奶是从奶牛身上/挤出来的/牛从大草原上走来/草原很辽阔、很遥远。”
责任编辑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