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安：让科学变得美丽

2018-06-11刘半甜陈杜梨

世界博览 2018年11期

刘半甜陈杜梨

梅里安不仅是个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也是一个优秀的博物学家和大胆的探险家。

玛丽亚·西比拉·梅里安是博物学家，昆虫学家以及植物插图师，她被誉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植物艺术家之一。她以描绘蝴蝶，南美苏里南的植物和昆虫而闻名于世。玛丽亚一生都热爱昆虫，研究、饲养并向世人描绘，展示昆虫的变形。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人们认为昆虫是“魔鬼的野兽”的时候。

虽然她是世界上第一批昆虫学家之一，但是今天的很多人，包括专业的昆虫学家，都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但是她对昆虫的激情永远改变了科学。这一点历史也不能抹杀。

毛毛虫的华丽蜕变

艺术是一项艰苦的工作。成为一名大师的道路上需要多年的学费，不断练习，能够见识其他艺术家的作品，大量旅行以及漫长的学徒期。女性艺术家只有在家庭工作室里才能接受足够的培训，并获得她们所需的昂贵材料。

所以，意大利画家拉维尼娅·丰塔纳，活跃于17世纪的卡拉瓦乔画派的艺术家阿特米谢·简特内斯基，法国画家伊丽莎白·露易丝·维瑞·勒布伦，瑞士装饰女画家杰莉卡·考夫曼，这些著名的女性艺术家都是艺术家的女儿。

梅里安也是如此。她1647年出生在法兰克福一个新教家庭，她的父亲是瑞士出生的版画制作人和出版商马修斯·梅里安。老梅里安曾游遍欧洲，作为画家、雕刻家、出版商和宗教思想家聲名远播。马修斯拥有一家生意兴隆的出版社，专门出版图文并茂的图书，他，他的孩子，他的女婿和学徒都从事版画制作。1641年，他出版了欧洲最早的一套花卉图册。

梅里安是家里的第9个孩子，也是最小的女儿，她3岁时父亲去世，母亲改嫁艺术品经销商，版画家和静物画家稚各布·马里尔，马里尔继续培养梅里安的绘画才能。不过他经常在荷兰打理生意，主要由他的一个学生来教梅里安画画。在法兰克福的继父工作室，梅里安主要临摹花卉装饰图案。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孩，玛丽亚喜欢画花，然后才痴迷于毛毛虫和它们如何变形成飞蛾和蝴蝶。

首先是蚕俘获了13岁的梅里安的心，然后她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更广泛的范围，此后梅里安常常花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的时间，观察毛毛虫，蛹，蝴蝶和飞蛾。梅里安用手中的画笔记录下这些生物生命周期的每个阶段，标注下每一个微妙的变化和微小的运动。

梅里安从蚕卵开始捕绘，依次画出蚕孵化幼虫，蜕皮，结茧，一直到飞蛾的全过程。她还区分了蚕的雌雄，展示了吃桑叶时蚕的样子。不像其他同龄的女孩，梅里安并不觉得毛茸茸的爬行物很恶心，也不害怕被她称为“海枣”的蜷缩的茧。她戳一戳，挤一挤，描画出它们“如何卷起”，“剧烈扭动”，或“躺在那里好像死了一样”。

梅里安最感兴趣的虫子是蝴蝶。她不但爱它们的美丽，还对它们整个生命周期，从毛毛虫到蛹到飞虫的变形过程非常着迷。对女人来说，蝴蝶似乎是无害的研究课题，但是要知道在17世纪大学是专属于男性的。而且，除了能够生产奢华布料丝绸的蚕（梅里安研究的第一个焦点），蝴蝶和其他昆虫被视为卑微的生命，或者是邪恶的。当时有些人认为，蝴蝶是魔鬼的杰作，当时普遍认为，巫婆能够变成蝴蝶，让奶油和黄油凝结。因此不管是在德语还是英语中，“蝴蝶”这个词都有“黄油”这个词根。而梅里安是详细研究蝴蝶的第一人。

在当时行会规矩的限制下，梅里安不能学习油画，她在家庭工作室学习素描，水彩画，静物画和铜版画。女性通常被排除在历史画，裸体画之外，水彩画被认为是女性一种适当的业余追求。梅里安最早出版的是一本刺绣的花卉图案书，刺绣是另一种高雅而令人放心的“女性”艺术，梅里安很擅长。梅里安家中的男人时常旅行，寻找新想法和新赞助，作为女性，梅里安留在家中。但她在印刷工作室学到很多东西，那里是智慧碰撞之地，同时也是科学家，宗教上的少数派和梦想家的避难所，出版商的工作室吸引了每一条战线上的自由思想家。

婚姻并不完美

16岁时，梅里安与继父的学生约翰·安德烈亚斯·格拉夫结婚。约翰的父亲是个诗人，还是全德国都很知名的一所学校的校长。1670年，梅里安带着女儿跟着丈夫回到了他的故乡纽伦堡。在纽伦堡，梅里安继续在羊皮纸和亚麻布上画画，并设计刺绣花样。为了贴补家用，提高社会地位，梅里安还给有钱家庭的未婚女儿上绘画课。这让她有机会进入富人家精心维护的花园，她可以在那里收集和记录昆虫。

《苏里南昆虫变态图谱》中的蜥蜴

但梅里安的婚姻并不美满，即使作为两个女儿的母亲，梅里安也挤出时间饲养并描画毛毛虫。她的屋子里装满了盒子，罐子和植物，厨房是实验室。1675年梅里安开始出版她的绘画作品。一开始她专注于美丽的鲜花，但最终虫子成了主角。1679年，第二个女儿出生一年后，梅里安开始出版三卷本的《毛毛虫的华丽蜕变及其奇特的寄主植物》（DerRaupen wunderbare Verwandelung und sonderbare Blumennahrung），这可以说是她近二十年观察的结果。当时的她和家人已经回到法兰克福。

《毛毛虫的华丽蜕变及其奇特的寄主植物》中的一幅

《毛毛虫的华丽蜕变及其奇特的寄主植物》有一点与众不同。不同于许多前辈，她并没有把毛毛虫和蝴蝶分开描绘，而是每一幅画都是生活的现场，蝴蝶与它们觅食的植物一起构成生命的不同阶段。从来没有人把毛毛虫的整个生命周期和它们赖以生存的生态联系起来并得出结论。梅里安没有把毛毛虫当作标本看待，而是在自己的绘画中展示了动植物之间的依存。当时其他的一些科学家所做的是通过将植物和动物分类到狭窄的范畴来理解自然界，而梅里安在更广阔的自然世界中看到了物种的位置。她在其他人寻找不同的时候看到了联系。因此玛丽亚·梅里安被一些学者认为是世界上第一位生态学家。

在梅里安开始研究蝴蝶的时候，大多数欧洲蝴蝶甚至没有学名，瑞典人林奈在她死后很多年才为自然界建立了妥善的分类体系。梅里安对分类不感兴趣，她曾经告诉一位英国收藏家她关心“生物的形成，繁殖和变态……以及它们的饮食习惯。”在德国动物学家恩斯特·海克尔创造出生态学（Oecologie）这个词的大约两个世纪之前，梅里安就出版了描绘生态群落的博物画。

梅里安的绘画同时可以看作是新教徒对上帝的崇拜。她对自然深怀敬意，并且在完美的自然形态中看到了上帝之手。梅里安在画中表达了新教徒的观点：上帝用大自然来揭示他的奇迹，让凡人称赞和尊重。

荷兰岁月

梅里安是一个非凡的女人，她聪明，独立，具有强烈好奇心。1685年38岁的梅里安与她的母亲，丈夫和两个女儿一起加入了荷兰弗里斯兰的一个宗教教派——拉巴德派（Labadists），这个教派信奉绝对的性别平等。在弗里斯兰，梅里安一家和其他信徒一起住在一座城堡中。她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卡斯帕·梅里安自1677年以来一直住在那里。他们在那里呆了3年，梅里安在这段时间里研究自然史，学习拉丁语，在弗里斯兰的荒野中，她观察青蛙的诞生和发育，捕捉并解剖它们。直到1691年，梅里安一直与该教派保持联系。

拉巴德主义者主要从事印刷业。在高峰时期，有600人住在一起，但并非所有人都受得了该教派所信奉的严格的纪律，分离主义和财产社区共有制度。梅里安的丈夫被拉巴德主义者拒绝了两次。

1690年，梅里安的母亲去世。一年后，她带着两个女儿前往阿姆斯特丹。1692年，她与丈夫离婚。同年她的女儿约翰娜嫁给了苏里南成功的商人雅各布。在阿姆斯特丹，梅里安发现了一个由贸易推动的世界，而且在荷兰帝国，女性被允许经营生意并赚钱。在商业上，梅里安很聪明，她靠卖画来维持家人生活。

收藏家购买她的博物画，因为了解梅里安非凡的天赋和不寻常的兴趣，阿姆斯特丹的富裕阶层经常邀请她去参观自家关于苏里南的自然和历史的收藏，为她打开了自家珍奇百宝屋的大门。在那里，她看到了长着色彩斑斓的翅膀的蝴蝶和飞蛾，有的有手掌那么大，却被钉在木制托盘上，根本看不到它们的蛹，卯和食物。梅里安被那些来自荷兰殖民地苏里南的热带植物和动物迷住了，去过南美洲的旅行者把这些异域的植物带回了家乡。这些异国情调的标本来自遥远的地方，梅里安决心亲自去自然栖息地寻找它们。

在离开阿姆斯特丹之前，梅里安写道：在荷兰，我看到了来自东印度和西印度的美丽动物。我很高兴能够看到阿姆斯特丹市市长，东印度公司董事尼古拉斯·维特森博士，阿姆斯特丹秘书乔纳斯·维特森先生的昂贵收藏品。此外，我还看到收藏家弗雷德里克·斯鲁伊施，医学博士，解剖学和植物学教授李维纽斯·文森特先生以及其他很多人的藏品。在这些收藏中，我发现了很多昆虫，但发现它们的起源和繁殖是未知的，它们如何转变，从毛虫到蛹如何变形也不为人所知。所有这一切，促使我梦想着前往苏里南。

基于对花和昆虫（特别是蝴蝶）的痴迷，梅里安决心访问苏里南，她想在那些昆虫和植物生活的空间描绘它们，而不是通过标本来作画。为此她努力工作，尽心绘画，研究当地的收藏，8年之后获得了阿姆斯特丹市政府给予的资助，让她前往苏里南绘制动植物，这在当时是闻所未闻的成就，因为那些资助通常只授予男性。同时为了这趟旅行，梅里安卖掉了自己255幅绘画作品。

梅里安画像

梅里安不仅是个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也是一个优秀的博物学家和大胆的探险家。1699年阿姆斯特丹市长批准梅里安和她的小女儿一起前往蘇里南。52岁的梅里安和22岁的多萝西娅，登上了荷兰西印度公司一艘前往南美西北海岸的船“和平号”，前往荷兰的殖民地苏里南。这是一场大胆的冒险，梅里安是17世纪后期以男性为主导的科学世界里的少数女性学者之一，而且在科学考察为目的远行成为流行时尚之前，梅里安迈出了第一步。她的旅行比更著名的亚历山大.冯.洪堡的早100年。当时许多妇女根本不外出工作，更别说独自进行自然探险了。

异域世界苏里南

应该说以前对新世界的探索总是有政治，经济或军事的目的。梅里安乘坐的，从阿姆斯特丹出发的“和平号”，就是为了苏里南的甘蔗，为了欧洲需要的糖而存在的。而梅里安不受雇于任何公司，她独自旅行，不受保护，而且是通过出售她的绘画来资助趟冒险。

梅里安当年9月抵达苏里南，并拜见了殖民总督。梅里安在苏里南待了两年，两年里，她从首都帕拉马里博的菜园，苏里南河畔以及甘蔗种植园附近的田野和森林中收集了所有可以得到的生物。

她乘船沿着凯门斯的河流进入热带雨林；她询问当地人，付钱让他们为自己收集昆虫；当地人还为她从雨林里砍出一条道路，以便身穿紧身胸衣和衬裙的她通过；她借助梯子爬到高高的树端，高兴地把数百只毛毛虫带进房子里。后来，梅里安批评殖民地的商人说：“那里的人不希望我做动植物调查，实际上我调查甘蔗以外的任何东西，都会被他们嘲笑。”

梅里安为当地的动植物画了素描。她记录了植物的当地名称并描述了在当地的用途。梅里安还对农业产生了兴趣，并感叹殖民地商人除了甘蔗，反对种植或出口任何其他东西。她后来向欧洲介绍了苏里南的蔬菜和水果，其中就包括菠萝。

《苏里南昆虫变态图谱》中的第18张圈描绘了食物链的残酷性

梅里安计划在苏里南待上5年，但是两年后，梅里安因为染上了疟疾，在当地得不到有效的治疗，不得不和女儿结束这次探险。她们在1701年的夏天返回阿姆斯特丹。跟随她们一起回来的是新大陆采集到的动植物标本，以及满箱画在羊皮纸上的博物画。回到荷兰，梅里安开了一家商店，出售她在苏里南收集的动植物标本和版画作品。

1705年，《苏里南昆虫变态图谱》出版，这次探险活动的辉煌成果用科学的国际语言拉丁文写就。这本美丽的书中满是苏里南的植物和动物的插图，蛾子和蝴蝶尤其多，也有甲虫，蜘蛛，甚至蛇和蜥蜴。书中的许多热带物种不为当时的欧洲人所知。

在照相机发明之前，梅里安代表世人的眼睛，所画的花朵和昆虫令人惊叹，从科学上看又非常准确。她的作品为艺术和科学这两个领域搭起了一座桥梁。她笔下的昆虫具有奇异的美：古怪，充满生机和活力，同时又像噩梦。

书中60幅惊人的对开铜版画，把热带雨林的异域世界带进了欧洲的潮湿会客室里。这些绘画非常精美：蔚蓝色的蝴蝶盘旋在娇嫩的花朵上；飞蛾张开它们的嘴巴；胖胖的青蛙和它们的卵，蝌蚪展示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的毛毛虫啃食着树叶；长腿蚂蚁爬上树枝。梅里安的画很美，但却是真实的。她的花朵上有小洞，她的叶子被虫吃掉一半，她的花朵已经掉了花瓣。

梅里安在其他自然学家仍在讨论“自然发生说”的时代发表了她关于毛毛虫变态的研究，“自然发生说”是自亚里士多德以来就很流行的理论。梅里安的许多同时代人认为腐烂的肉会生蛆虫，昆虫会从露水，泥土，甚至书本上生长出来，而飞蛾是从旧木头，毛毛虫是从卷心菜里跳出来的。

梅里安与整个欧洲的科学家都有交流，她的书籍在最好的图书馆中得到了展示。瑞典博物学家卡尔·林奈后来用她的博物画为昆虫进行分类，德国最著名的诗人歌德（他写了篇植物变态的论文）称赞梅里安在“艺术和科学，观察自然和艺术意图”之间转换的能力。有些现代学者认为，梅里安强调生态联系的观念，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很多重要的博物学家和艺术家，比如英国博物学家马克·卡茨比（Mark Catesby，1683-1749），美国博物学家、画家威廉·巴特拉姆（1739-1823）和美国著名的画家、博物学家，绘制的鸟类图鉴被称作美国国宝的约翰-詹姆斯·奥杜邦，他们都描绘了动物及其植物，寄主和栖息地之间的联系。

《苏里南昆虫变态图谱》中的第18张图描绘了食物链的残酷性，画中展示了一段被枝干上爬行的南美切叶蚁和行军蚁吃得只剩几片叶子的番石榴树。几只蚂蚁在攻击一只小蜘蛛，另外几只蚂蚁则在对付一只蟑螂，与此同时，一只捕鸟蛛杀死了一只蜂鸟。在这幅画中，为了让蚂蚁画出来清晰可见，梅里安把其个头放大到与其他昆虫不成比例的程度。梅里安告诉我们，这里不是伊甸园，而是无情的战场。在查尔斯·达尔文撰写《物种起源》150年之前，梅里安对自然的了解让她描绘了一幅为了生存而不断挣扎的生态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