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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度过平常,便如何拥有远方

2018-06-08榕榕

时代青年(上半月) 2018年6期
关键词:酒吧旅行

榕榕

1

去年,我和我妈一起在摩洛哥待了十几天。

我在蒸玫瑰露的工坊里,忍不住与满满一筐刚摘下的新鲜玫瑰合影。在玫瑰的映衬下,我的脸显得黯然无光。我妈一语道破:这是你昨晚睡得太迟没精神、早上起床晚没时间化妆—不从容的缘故。

我妈当了一辈子记者,工作多年走南闯北,她习惯了随时备好化妆袋、洗浴袋,塞进行李箱就能出发—从容,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从小到大,随爸妈辗转搬家几次,家中总会雷打不动地安排一个小柜子用来放各种旅行用品。一支支不超过50ml的化妆水,整整齐齐折在小纸盒里的浴帽,可折叠的牙刷,金色锡箔纸包着的小块羊奶皂……儿时的我对那个柜子充满了好奇与敬畏,觉得那里通向的是外面的世界—是陌生的、鲜艳的、脱离了平常日子的所在。

每次我都会如痴如醉地观察半晌,想象着柜子里的东西被带到不同的城市,一路上会遇到什么样的风景,它们是如何帮助妈妈气定神闲地面对一程又一程的未知。

我长大后原封不动地从妈妈那里继承了这个收集旅行用品的习惯。对于我来说,这已不仅是一场母女之间癖好的传承,更是一种对外面世界热情的保持。

等到我按照自己的喜好,往“柜子”里添进新的内容时,我发现这还是一条通往内心世界的入口。

2

我会为旅行至少准备两双鞋:一双轻便的,一双优雅的。

在去摩洛哥之前,我被电影《卡萨布兰卡》的女主角英格丽·褒曼优雅的套装和高跟鞋迷住了。她每一次出场都能让那间与男主角邂逅的背景模糊的街角酒吧,变得凄迷动人。

我听说那个酒吧现在还在,就特意准备了一双镶着珍珠的小皮鞋,刚到酒店,就换上小礼裙,穿上小皮鞋直奔酒吧。谁知迎面撞上的却是一片市井相—拥挤的店铺和人群,胡同口打着瞌睡的老人,满脸是泥、赤脚奔跑的孩子,路边卖的油炸甜品上萦绕着一团团黑色的蜜蜂。

油腻的地面不时地粘住我的鞋底,当地人看我的眼光好奇又戒备,我缩着脖子快速穿过小巷,用力拽着裙子让它不要再傻兮兮地蓬起。

老城区里阡陌纵横,本就缺乏方向感的我寻得着急又尴尬,来之前良好的自我感觉荡然无存,一路后悔自己为何要打扮成这副不合“地”宜的样子。

终于在黄昏时,我找到了电影里的那间酒吧—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它遗世独立着,像个很久未见的朋友,淡淡笑着、看着我。溶溶的灯光从二楼的小木窗里透出,穿过高高的棕榈树枝丫,温和地落到我身上。

很神奇。在那一刹那,我的身体松弛了下来,在皮鞋里蜷缩半天的脚趾慢慢舒展,双手赶紧把裙子的褶皱抚平。可惜因为在门外徘徊的旅者太多,我反倒不想进去坐一坐了。我低头望着自己的高跟鞋在门口轻轻绕了一圈,觉得它们很得体、很值得,带着“何必见戴”的懂得与被懂得。

我们在路上会遇到很多风景,并非每一处风景都能尽如想象,但只要我们为这种不确定多留些空间、多准备一种姿态,就能拥抱不一样的美与释怀。

再回头看看这座城,她有摩肩接踵的老街、一闪而过的单车少年,有鸣笛快速穿过马路的老式出租车、生了锈的写着“蚯蚓文”的指路牌和沉默错落的棕榈树。每一寸都被敷上热带特有的颜色,就像是刚从海水中走出的女孩金棕色的潮湿皮肤,带着美而不自知的纯真与妖冶。

这时候我知道,我需要换上那双运动鞋了。

3

如果出行工具是火车,我极乐意在行李箱里塞上几本书。车窗外的光影从一页页薄薄的纸张间滤过,时间便一寸寸地凝聚在字里行间,任人忘却凡世,沉浸其中。

旅途中的一书一人,更像是两个孤独的灵魂相依为命般地彼此陪伴。

某个端午,我在回老家的火车上打开一本小书,看作者回忆小时候在家乡挖野菜、北平的春天、谈喝酒、谈初恋……不知何时,阳光透过大大的车窗抚在我身上,我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离家就又近了一站,耳边的乡音就又浓了一点儿,看一眼在膝头的书皮上写着:得半日之闲,抵十年尘梦。我心中生出无限暖意,觉得这“半日”说的就是人在旅途的阅读时光。

书可以帮我们在路上打造一个游离于现实之外的世界,挣脱时间与空间,我们在其中梦呓、沉溺、忘记,把平日里一切桎梏和腌臜都随着一路的山河、隧道、大桥丢出去。

古人出行爱带古琴,我也是学了古琴才解其中味。现在出行带琴不一定方便,但我会选择有古琴的住处落脚。人们面对好山好水,急得不知如何抒怀时,身边有把琴是最好的。人与山水从此便可不再相对无言,琴声带着人与远处缓缓变幻的烟岚、与山林间的清风耳鬓厮磨。

每一次泛起的涟漪都是人的心跳,能翻山越岭,贴着水面与稻田,吻向云端和青鸟,把人带到很远很远的、目不所及的地方,与山水对话,与自己对话。

旅行中还有一物亦有此效果,那便是茶了。如果方便,最好带着喝惯了的茶叶和用惯了的杯子。

4

有一年夏天,我在京都鹿苑找到一家吃茶店,茶水颇凉爽,配茶的果子也美味,陶烧的茶具小而敦厚。來的客人都不喜欢坐在店中喝茶,而是用木质托盘将茶端出,坐在屋檐下的长凳或凉席上慢慢地饮,或是直接坐在草地上。伸出的脚丫旁,茶壶就在草间若隐若现。

茶水汩汩流过喉咙那一刻,屋檐下的风铃声、树叶间漏下的阳光、古老的石桥、溪涧觅食的小鹿都清晰明亮起来,这种牧歌式的喝茶方式与心情至今让我回味,从此便有了出门带茶的习惯。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只要品茶,周围一切美好的细节都会被放慢、放大,会格外生机盎然。

原来,旅途中的喝茶是一种意识,是人们在匆匆脚步中适当让生活停下来的意识。

细数这些旅途中的爱物,我忽然发现,外面的世界并非脱离平常日子的新鲜所在,而妈妈总是强调的“从容”也并非只在路上。

那更像是一种“小园情结”,是无论到哪里都要想方设法营造一方属于自己的自然世界,是一种“随意人生”态度的自然流露。其实一个人如何对待旅行,就是如何对待生活。旅行并不是一种脱离烦琐生活的仪式,它与其他生活方式别无二致。

昆曲名家张充和先生,即使在抗战时期避难到了云南呈贡破败的庙里,也要每天穿着朴素的旗袍、配好搭襻单鞋,与友人拍曲论诗。“此心安处是吾乡”里的“心安”大概就长成这样—了解自己,把自己照顾好,知道如何让自己与外界相处愉快,走在哪里都可安之若素。

这种稳定的内心状态不是通过“诗和远方”实现的,它是平日里就长在我们身上的模式,是一种有序的精神状态、一种正面的心灵经验,如果我们身上少了这种安稳,那么一切飞扬都是泡沫。

让人心安的永远不是固居一隅,而是可以随时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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