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道少年时
2018-06-08冯炜莹
冯炜莹
1
生辰之日逢故人,笑着互道生日快乐。他半喜半忧,唯有你记得我的生日。
我打趣,可惜我们是同一年,同一日生,还曾是同窗,想要装作不记得,太难了。他一阵笑骂。
聊起从前年少的事情,那时候做过许多啼笑皆非的傻事,又柔软得让现在的自己想要将其拥入怀中,再好生嘲笑一番。渐渐地,手边的书放下,心也沉下,像旧时诗人邀友人,在桃花潭水旁支了一张几,要了一壶樱花酒,要了一片月色,铺开桌面,含苞的樱花与清透的月色一同落入瓷盏,随着水波晃晃悠悠。而后,饮一杯,说一句,偶然碰杯,彻底尽酒,微醺,却不见狼藉。
某日,到外婆家恰好夕阳西下,暗金偏黄的日色映入江面,老旧得如同老照片,不自觉便放慢了脚步,踱着步边赏边归去。这是年少时住的小城,屋前一江水,水中一方塔,屋檐下的燕巢,都生长在心里。迎着薄纱微光,即刻想席地而坐,或踏入水中,遁入少年事里,再重新成长一回。
2
有娟秀小字曰:“撞见园丁修剪花木,从遍地狼藉中捡出一根晚樱树枝,带回家插在豆青釉的罐子里,摆在窗檐下,就像是将远客延请入室,不言不语,先呆看一晌。 ”不过是日常札记般,我却喜欢。或许是我也曾去拾取残缺的花枝,倒是真像请进屋中的远客。那远客,不说相当熟稔,也知悉一二,能把酒言欢,聊去二三事。所以,不是所有花枝都会被我拾取。那些花,不过是刚好开在年少时,而拾取它,更似拾取少年事。
我似乎对于少年时的事物有很深的眷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即便少年时被母亲打扮得再明艳,喜欢的花—茉莉、栀子、玉兰,香气再甜蜜,而无一例外地是柔和绵软的纯白色,如翩翩白衣少年郎。
目光触及腕间的一轮清白,是一枚银镯,叠上浅若樱白的粉玉石,连花枝紋路也摘了去,就那样净若镜。留下浅浅淡淡磕碰出来的划痕,显得悠远古拙,淡淡地似有年月的味道,浸润着从少年到当今的光阴。除了这些叮当作响的,那时还会自行编织手绳,要红色,要银锁,要铃铛,要招摇鲜艳的,喜气又活泼,细细的绳子在腕间很是窈窕。现在不再亲自编织,但偶然途经那些玲珑小摊前,不自觉驻足,去挑几条招摇的链子,系在足腕,行起来,如银铃笑声,恍如少年时。
姑娘捧来少年的校服,邀我再束起马尾,捧着情书,拿着课本,或赧然,或俏皮,或苦恼地在镜头下演绎,甩着辫子在操场上奔跑,一时之间真如十七岁的少女,整日心情明媚,笑容明亮。
忽入少年时,当如清茶涓涓入杯中,发出叮咚响,心弦微动,眉眼鲜活,渐渐暮气沉沉的心思突然变得又冲动又悸动,仿佛还是那个爱也纯粹、恨也纯粹的孩子。
3
与友人约于白梅树下,铺开桌布,端出瓷酒壶,小酒碗,茶盘,两人对坐,小心摆好。忽而身后风来,带落了一些碎碎的白花瓣,滑过鬓角,恰落在铺开的桌布上、酒碗里,深蓝色的碗中央一点清雅的白,煞是惹人注目,宛若夜月梅香,于是扑到地面小心地拾,再一瓣瓣盛在碗中。待到盛了满碗,我忽然笑言,当年也曾如此,在清晨扫落花时这般专注地拾花瓣,难得如今还有这般年少雅兴与耐心。
空山人去远,回首落梅花。我不知这首诗原意如何,此时此景中,品出的是少年人、少年景远去,少年心犹在,是故人远游,回首仍能见当年梅花落满头。他如旧日淡然静立花下,仿佛从未老去,而往事渐欲迷人眼,静谧存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