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剧、扬味与Orchestral
2018-06-08李由
李由
2017年6月,笔者有幸赴宁夏,参加第十五届中国戏剧节,观摩了新编历史扬剧《史可法——不破之城》。
能在塞北看江南的扬戏,这似乎是一种文化跨越。更出乎意料的是,宁夏大剧院几乎坐满,看来江南的文化在“塞上江南”也早无藩篱和隔阂。
新编历史扬剧《史可法——不破之城》讲述的是公元1645年,清兵南下,欲取江南。时任南明兵部尚书的史可法镇守扬州,在诸镇不救、朝廷不援的绝境下,以三千将士对阵十万清军。面对生死刀斧,史可法肝胆慷慨、正气凛然,与扬州军民一起,铸就了中华民族精神气节的“不破之城”!
对于“四折一楔子”形式的揚剧,笔者接触甚少。依稀记得以前好像听过《王昭君》的某唱腔,但那时的注意力是在扬剧音乐的特色上。这次在第十五届中国戏剧节上看完一整出扬剧,还是头一遭。
因为笔者毕竟对戏曲知之甚浅,除了现场听到类似于“梅开似我碧血溅,梅落为我掩孤魂。嶙峋梅枝如傲骨,不移坚贞是梅根。后来如若将我问,还向梅花岭上寻……”时感到阵阵激动外,其他的似乎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不懂就不能乱说,只好说点略知一二的内容。
中国的传统戏曲有300余种,其戏曲音乐和表演形式各不相同,每一个剧种都有其独特的音乐表现形式。
扬剧由花鼓戏、清曲、香火戏合流发展而来,其中“扬味十足”的香火戏因唱腔高亢粗犷,常称“大开口”。以笔者粗浅的了解,这部《不破之城》,应该是以“大开口”为主要曲牌。“大开口”使《不破之城》具有了“史诗般的壮丽”。加之《不破之城》很多曲牌交错使用,整部戏不仅好看,而且好听。
戏曲音乐作为我国传统戏曲表演中的重要支撑,在传统戏曲音乐发展中,乐器的个性化应用赋予了不同剧种不同的艺术风格和地域魅力。在此之中,传统乐器的使用成为了我国传统戏曲音乐风格形成的关键。
传统的戏曲配乐分“四部”(吹、拉、弹、打)和“三大件(三架头)”(京剧之京胡、月琴、京二胡;梆子之板胡、梆笛、笙;粤曲之高胡、扬琴、秦琴;越剧之主胡、副胡、琵琶,等等),这些主奏乐器的乐师与鼓师共同掌握着全剧的情绪与节奏。后来,各剧种根据文武场的不同需求,逐渐加入了唢呐、笙、琵琶、三弦、中阮、大阮、二胡、中胡、大胡等乐器,有些乐队甚至达到了中小型民族管弦乐的规模。
我国戏曲音乐工作者在乐队编制、音响造型、音乐表现力等方面有很多创新发展。随着西洋乐器在我国的广泛应用,西洋乐器与中国戏曲音乐的结合也越来越多。
根据可查到的资料显示,戏曲音乐最早与西洋乐器融合的是越剧。1942年,中国越剧泰斗、越剧袁派创始人袁雪芬提出要改革越剧,开始有意识地对戏曲音乐进行改革,她请来一批专业的音乐工作者,组成了一支多声部的戏曲伴奏乐队。自此,西洋乐器开始了和中国传统戏曲的“融合”。双簧管、铜管、长笛、大提琴甚至钢琴也在一些戏曲作品中频频出现。大家熟悉的“样板戏”应该是最“深入人心”的走中西“混搭”形式的“样板”。
中国戏曲是一个开放的结构,杂取百家,融会贯通,是戏曲的生命力所在。戏曲改革,也在保留传统的基础上,更多吸取了现代元素。
总体来说,传统戏曲的“场面”中引入西洋乐器,一是可以弥补传统乐器表现力和功能性的不足。比如,我们传统戏曲的低音乐器一直是个“缺项”,无论从和声或者织体上都显得不太“丰满”。因此,现在有些戏曲乐队里总“很不情愿”地戳着“人高马大”的Cello(大提琴)来保证低音织体,但怎么看都别扭;二是可以促进传统戏曲音乐的拓展和创新,可以扩大作曲者的创作空间;三是可以使传统戏曲音乐走向多元化、多维度发展。
但中国戏曲毕竟是中国戏曲,近千年来,我们的戏曲经历了各种“融合和进化”,已在剧本、程式、乐队及服化道等方面具有了自己的特点,这既是中国戏剧独特的魅力更是中华文化独有的符号,这种魅力使得我们的传统戏曲能薪火相传、历久弥新、生生不息。
西洋乐队及西洋乐器是思辨下的立体与丰满,我们的民族乐器则是情绪下的空灵与袅娜。所以,前者有科学理性的和声与旋律体系,后者有“水墨丹青”般的灵动、抒情,空谷回声、余音绕梁……
从艺术的品质和表达上,两种音乐体系并无高下之分,就如我们两根弦的胡琴并不比四根弦的提琴缺乏表现力一样,区别仅仅是所建立的文化系统不同。这正如我们在音乐学院常常会看到学习斯波索宾《和声学》的学生在“计算”音程与和弦,学习嵇康《广陵散》的学生在研读几乎没有乐理标识的减字谱一样。
这次到宁夏参加第十五届中国戏剧节,观摩的新编历史扬剧《史可法——不破之城》版本在音乐创作和乐队构建上也采用了大量的西洋乐器,一只Flute、一只Clarinet、一只Oboe、五把Violin、三把Cello和一把Bass,甚至还有一台Synthesizer(似乎是做效果兼做织体)。除去扬剧本身需要的乐器,单从这个编制上看,除了铜管外,常用的Orchestral都上了。
若离开扬剧本身,单从音乐本体来讲,作曲家赵震方先生(本剧作曲)确实做到了“丝绸般的柔美”与“史诗般的壮丽”,把史可法和他的“为民奔波,为国谋划”精神渲染得淋漓尽致。
但中国戏曲毕竟是中国戏曲,如巴渝川戏、山西晋剧、陕西秦腔、河南豫剧、安徽黄梅戏、江浙越剧等和扬剧一样,相对“小众”的地方戏种全国有三百多个,它们的“百年传承”依赖的恰恰就是自身独特的艺术特质和强烈的地域文化特色。离开这两点,“本不立,道不生”,地方戏就不“地方”了,“独特魅力”也不“独特”了。因此,在地方戏曲中如此大量“创新性”地使用Orchestral,似乎不是一个妥帖的行为。毕竟用Orchestral伴奏“剪剪花”、演奏“道情”总觉得“扬味不正”。
著名昆剧表演艺术家、上海昆剧团原团长蔡正仁2012年看了《2012牡丹亭》后,就对该剧的“昆味不正”进行过严厉批评:“我看了以后比较生气,这一版对昆曲的传统采取了随心所欲的态度,让我感到失望和不能忍受……音乐的干扰要毫不留情地去掉……”
戏曲毕竟不是我们这个时代所产生的新生事物,它产生的时代背景已不复存在,无节制的改良与创新只会让它失去自己真正的原貌。
我们不反对各种尝试与创新,但是传统,还是要保留好最基本的属性,这是底线,一旦这个底线被突破,那我们的传统便没了根基与归属。
因而,尊重戏曲艺术的发展规律和自身美学要求,科学的选择和继承戏曲百年传统之精华,踏踏实实沿着“传与承”的思路前进,才能将古老的“遗形物”之“美学品格”保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