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视的 0.01秒
2018-06-06眠
眠
[1]
我喜欢晚餐后的15分钟时间。
每天的这段时间,我用饭后消食做借口,一个人绕了大半个校园去另一栋教学楼看我喜欢的男生。
他大我一年,在这个时间段总是坐在教室里面。有时候在写题,有时候会和同学聊天。我从他教室的窗外走过,假装在看天、看云、看花,其实目光都悄悄落在他身上。
天气好的时候,天边有紫橙色的壮丽的夕阳,火烧云炽热浓烈,我的心情也和这火烧云一样,炽热而浓烈。
由于高二和高三上下课时间段不一样的缘故,基本上这是我每天能看到他的唯一时间。我总想着努力又不刻意地和他来个偶遇,可能他不会记住我,但只是这样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每次从窗外走过,我一边偷偷地看他,一边设想了无数种能够让他认识我的方式,比如故意轻轻撞一下他,然后和他道歉;又比如在他面前故意掉落饭卡,让他叫住我;再比如……就像每个平凡但心怀暗恋的女生一样。
我内心演练了多种和他的对话,如何完美地展现出我最好的一面。只是心里面住了只胆小的小蜗牛,触角连伸都没有伸出去就缩回壳子里了。
今天,我脑补的主题是《和他偶遇的第二十七种方式——论在小卖部遇到和他手搭在同一瓶饮料上的可能性》。他的手指会带着怎样的温度?他会惊讶吗?会绅士地把饮料让给我吗?那时候我会说:“好有缘分哦,你也喜欢这个啊,我是xxx……”他应该会冲我笑笑……
从他教室外走过的时候,我的目光习惯性地向窗户里看去,这周他换组坐到了窗户边,和我仅仅一墙之隔,正浅笑着和同学说着什么。
忽然他抬头看向窗外,我们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对视了0.01秒。
然后他“呼啦”一下拉开窗户,红着脸,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地和我说:“同学,你……手上的东西可以分我吃一口吗?”
什么设想了无数遍的认识方式,什么内心演练了多次的完美对话,在他的目光和我对上的那一瞬间,我脑海中紧张得只剩下一片空白。
愣愣地“啊?”了一声之后,我下意识把手里提着的洗发露往他面前举了举:“你要吃我的洗发露吗?一瓶要四十多块呢……”
他的脸一下红到耳根。身后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同学爆出大笑声,有人大声嚷嚷:“太逗了吧?”“林哥,林哥好样的,一上去就管妹子要洗发水哈哈哈!”
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我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不知所措地和他相望,看见他抿着唇离开窗口。我尴尬地站在原地,正想着离开,他从教室里面跑出来,把我拉到一边。
“不好意思,和同學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他的眼睛清澈漂亮,里面有我喜欢的所有日月星河,山川湖海,熠熠生辉,总之是我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形容词。
我稍微矜持了一下,马上败于他的目光:“当然没关系,要是你能把你的QQ号给我就再好不过了。”
这才是我设想中最完美的搭讪方式,虽然开头很囧,但好歹最后这个结果是对的。
[2]
我特意去操场上溜达,走了12圈,感觉肚子里的午餐已经快要被消化光了,才看到他一个人坐在主席台右边的树荫下。
加了他的QQ之后,我很矜持地没有多讲话,却暗搓搓翻了他空间里的所有日志。
有人讲过,恋爱中的女性都是嗅觉灵敏的福尔摩斯。这可真没说错,我翻着他的日志,总共才三十几篇,翻着翻着硬生生从里面挖出他平时的作息习惯、生活爱好。就像现在,午饭后半小时,他没有午睡的习惯,而是喜欢跑到操场的树荫下看书。
鼓起勇气上去和他打招呼,我尽量使自己看上去自然不做作,而不是蓄谋已久的样子:“嗨,好巧啊!”
一切像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有了第一次,我开始不停地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和他“偶遇”。渐渐地,两个人也开始熟起来。都是文科生,聊天的话题也总是围绕着双方都感兴趣的几个话题。
我会和他分享新买杂志里面的优美词句,他会在周末邀请我一起去图书馆。
那块主席台右边的树荫,不仅是他喜欢去的地方,也变成了我喜欢去的地方。
“你看过中岛敦的《山月记》吗?‘因为害怕自己并非明珠而不敢刻苦雕琢,又因为有几分相信自己是明珠,而不能与瓦砾碌碌为伍,遂逐渐远离世间,疏避人群,结果在内心不断地用愤懑和羞怒饲育着自己懦弱的自尊心。世上每个人都是驯兽师,而那匹猛兽,就是每人各自的性情。我很喜欢这句话。”我坐在他的左边,身子微微向他倾斜。
他正戴着耳机,为了听我讲话,把左边的耳机取了下来,放在肩头上。我隐约能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于是我问他:“是在听英语听力吗?”
前段时间教导主任晚自修结束后在操场上抓到了两名情侣,年近五十的古板女性大为震怒,还没来得及通报批评,震惊地发现他们两个的耳机里面传来英语听力的录音。于是事情不了了之。这事传得整个学校人尽皆知,后来看到身边有人戴着耳机,总有人调侃他:你是在听英语听力吗?
他显然也知道这个,笑了笑:“不是,是民谣歌手的新歌。”
“能分我听听吗?”我红着脸问道,只觉得自己脸皮真厚。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很爽快地分了一只给我:
我看过沙漠下暴雨,
看过大海亲吻鲨鱼,
看过黄昏追逐黎明,
没看过你;
我知道美丽会老去,
生命之外还有生命,
我知道风里有诗句,
不知道你……
我和他肩并肩坐着,共用同一副耳机,两个人被耳机线连着,只隔了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天边的云像棉花糖,一朵一朵浮过去。我没有看他,带着笑意轻轻开口,和他说以前我老是幻想着如何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例如,在货架上看上同一瓶饮料,想着两个人指尖相触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越说声音越小,这相当于变相的告白了,心跳一声一声加快,天边的云舒卷幻化出各种形态。
“是这样吗?”他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我感觉他把手轻轻覆在了我搭在木椅上的手背上,慢慢握紧了我的手。
“什么感觉?和你想象中的一样吗?”他目光含笑着看我,耳尖泛红。
微风很缓啊,所以天空上的云移动得慢吞吞的,我的心跳奇迹般地一点点平和下来。
我忘了置身濒绝孤岛,
忘了眼泪不过失效药,
忘了百年无声口号,
没能忘记你;
我想要更好更圆的月亮,
要未知的疯狂,
想要声色的张扬,
我想要你。
耳机里面,女歌手沙哑的声线轻轻哼唱。
我轻轻回握他的手。
“嗯。”
[3]
高三学业紧促,特别是重点班的他晚自修十点半才下课,而作为高二生的我晚自修九点半就结束了。于是我在同学“天哪说好一起当学渣你却默默向学霸前进”的控诉中,每天雷打不动在教室里面多待一个小时,然后等到他回去之前来找我,两个人互道晚安。
有次回去晚了,差点被锁在门外面。大冬天的多冷,可看他向我走来,一切甘之如饴。
我趁他不注意,悄悄把冰冷的手贴在他脖子上。
他“噫”了一聲,向后微仰,然后也伸手贴在我脖子上。
我心想完了躲不过这寒冰掌了,却惊讶地发现他的掌心炽热,是冬天里令人眷恋的温度。
“暖和吧?”他笑眯眯地看我,“我在手套里焐会儿就暖和了。”说着把他的手套套在我手上:
“既然我已经这么暖和了,那么这手套就给你好了。”
“每天要记得戴哦。”
我看着他温和的眉眼,心里软化成一摊柔水。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忽然吹来一股大风,他的眉上落了些许晶莹。
我踮脚替他拂去,指尖触及寒意,睁大眼睛望外面黑沉沉的夜幕:“下雪了。”
南方的冬天,连小雪都是件令人欢喜的事情。
我们站在长廊,一起看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下几乎细不可见的晶莹雪花,他哈出一口冷气,笑着说:“是啊,下雪了。”
然后他用一种很轻的声音说道:“栩栩,我下个星期要去国外读书了。”
时间回到那一秒。
听说他家里人要送他出国的消息,我呆愣在座位上,半晌从教室里跑出来去找他。
一路上我跑得气喘吁吁,可眼见到了他的班级门口,我迟迟没有迈动脚步,直等到呼吸平缓才装作是路过的模样从教室外走过。
此时他刚好写完卷子在和同学聊天,忽然抬头望向窗外,两个人目光对视了0.01秒,他很快又把目光收回去,低下头继续刷题。
天边的火烧云炽热浓烈,我的耳边又回响起陈粒的歌声:
“我抓住散落的欲望,缱绻的馥郁让我紧张,我抓住时间的假想,没抓住你……”
我们对视的0.01秒,什么都没发生。
编辑/王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