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家庭形态演变对其儿童观的影响
2018-06-06詹棓兰薛国瑞赵顶位
詹棓兰 薛国瑞 赵顶位
【摘要】家庭是社会的基本单位,是儿童最亲密的社会生活空间。成人的儿童观念与家庭的形态变化有密切联系。菲力浦·阿利埃斯在《儿童的世纪》一书中对西方的家庭观念、家庭住房结构以及家庭功能等方面的形态演变作了描述,分析了儿童被发现、被重视和教育的过程。研究者据此反观当下中国家庭形态发展过程中存在的儿童被“束缚”、亲子关系疏远以及家庭教育功能弱化等问题,以期为人们恰当处理家庭形态变化与儿童教育和发展之间的关系提供借鉴。
【关键词】《儿童的世纪》;家庭观;儿童观;家庭功能
【中图分类号】G6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604(2018)01/02-0086-04
法国历史学家菲力浦·阿利埃斯在《儿童的世纪:旧制度下的儿童与家庭生活》(以下简称《儿童的世纪》)一书中描绘了欧洲中世纪以来家庭形态的变化,并据此考察了时人儿童观的变化以及对儿童教育的基本态度,从而为西方儿童研究打开了新的视角。本文拟从菲力浦·阿利埃斯的《儿童的世纪》着手,以西方家庭形态演变与其儿童观变化之间的关系为视角,分析人们对于家庭的观念和态度的演变,以及家庭在历史形态上的结构性变化和其社会功能转变等问题,借此展现欧洲中世纪以来人们从漠视儿童、发现儿童到重视儿童和教育儿童的历史进程,在此基础上,反观当下中国家庭形态发展过程中存在的儿童被“束缚”、亲子关系疏远以及家庭教育功能弱化等问题,以期为人们恰当处理家庭形态变化与儿童教育和发展之间的关系提供借鉴。
一、家庭观念的产生及其对儿童观的影响
对于早期的欧洲人而言,“家庭”是个界限不清的概念。“家庭”概念和家庭观念的不断变化,可从时人的宗教意识及相关的艺术作品中窥见一斑。
阿利埃斯在《儿童的世纪》一书中指出,“家庭”的观念在中世纪经历了从无到有的历史演变过程。欧洲人眼中的“家庭”,最先是建立在农奴制或佣人制度的基础上的。起初人们认为的“家庭”,实际上是“家庭户”,因为非亲族成员与户主同住,奴隶或佣人也被视作家庭成员。在这种家庭中,儿童受到的关注程度,远不及人们对经济增长和劳动剥削等的关注那样高。15世纪前后,资本主义在欧洲各国萌芽。随着工业化生产程度的不断提升,商品和货币经济持续发展,佣人在家庭中与主人的关系逐渐演化为雇佣者与被雇佣者的关系,逐渐被排除在家庭成员之外,并逐渐从家庭生活中退出。生产活动与家庭生活逐渐分离,家庭观念越来越单纯地表现为婚姻关系、血缘关系或收养关系等,家庭也随之成为由亲属构成的社会单位。〔1〕由此,人们关注到了每个家庭成员。无疑,儿童也进入了成人的视野,并成为家庭成员间联系的纽带。
15世纪以来,绘画作品中,家庭内的景象开始较多出现,描绘家庭生活成为艺术家们的新主题。从16世纪到18世纪初期,家庭成员肖像数量开始增多,相关绘画作品中也逐渐引入新角色,如妇女、邻居、同伴、儿童。阿利埃斯注意到,当“年历画”开始凸显家庭成员关系特征时,其实人们开始强调生命不同阶段的特点:儿童、成年人和老年人等的特点。这些绘画作品中的儿童大多是被成人抱于怀中的或处于嬉戏玩闹状态的形象,表明人们已开始关注到儿童与成人的不同,并试图将童年这一生命阶段的特殊性加以放大。此外,从肖像画中表现所有家庭成员特点的角度看,人们已经有意识地视家庭成员为固定结构,每个家庭成员都被视为不可或缺,包括活着的和已经去世的儿童与成人。〔2〕
从宗教意识角度看,中世纪以来,基督教文化更为重视男人和女人的不同角色,而非父亲和母亲的不同角色。也就是说,父亲和母亲的抚养职责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关注。〔3〕文艺复兴以后,个体意识逐渐觉醒,有关家庭的绘画作品所具有的宗教内涵也逐渐淡化,即便是具有较浓宗教色彩的场景,如婚礼、洗礼、餐前祈祷等,也主要体现家庭生活的意义以及父母抚养儿童的职责等。阿利埃斯从16世纪晚期和17世纪早期诸如《着装的习惯》或《服装的样式》等雕刻中发现,此时的婚礼服装变得更加专门化,人们开始反映特定地区特定习俗的细节,如新人闹洞房、产妇起床等,这似乎也表明,家庭已具有和上帝、国王几乎同等的地位。〔4〕
二、家庭住房结构的演变对儿童观的影响
有很多学者对家庭住宅以及住房结构的变化给予了较高程度的关注。住房的私密化、专门化体现了家庭从社会生活中的退出,私人生活以及隐私保护意识的增强。为儿童设立专门房间,凸显出人们已开始有意识地对儿童进行保护。
阿利埃斯发现,17世纪末,家庭的住房结构变化表明家庭生活越來越远离社会生活。住宅内走廊连接的场所、大门开的方向等外形结构的特点显示家庭不再是与外界随意相连的组织,变成了私密性很强的私人场所。由此,人们的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是关系复杂的所有人在一个大房间里居住,现在是只有核心家庭成员才共同居住在一个住宅内。18世纪晚期,随着家庭规模的不断缩小,核心家庭已占多数。〔5〕由此,人们对家庭生活和家庭情感建立等方面更为关注。房间越来越专门化,房间与房间之间相对独立,这为家庭情感特别是亲子关系的发展奠定了空间基础。人们根据可能,专门选取某个房间作为育儿室,以给予儿童特别的呵护。至此,家庭已经具有了现代意义上的育儿功能。父母也越来越少将子女放在保姆家或寄养在祖辈或其他人家里,母亲更愿意进行母乳喂养。亲子间在私密化空间内的互动,让人们逐步发现了儿童与童年的影子。父母开始承认儿童人格的独立性,并有条件地对儿童的特殊性赋以诗意和亲情的美好期待。〔6〕人们会对子女的夭折或早逝感到深切的悲痛,并且这种悲痛难以从抚养下一个出生的子女的过程中得到缓解,所以人们对幼童给予了更细心的呵护,以保证其健康成长。人们对儿童的情感经历了由“仅仅为了逗趣和解闷”到“心理探索和道德关怀”的变化,亲子之间建立起了更深厚的情感,这与中世纪家庭生活中对儿童的“漠视”形成了鲜明对比。父母愿意抽出更多时间,陪伴儿童和家人,并乐于以家庭生活、子女教育等为闲聊话题与人交流。
三、家庭功能变化对儿童观的影响
从功能上看,家庭具备经济、宗教、繁衍、教育、抚养、社会化、情感联结、放松与娱乐等多重社会功能。家庭结构和人们的家庭观念发生变化,家庭的社会角色与社会功能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除具有经济和人口生产等基本社会功能外,家庭的宗教功能和繁衍后代功能逐渐弱化,情感联结和抚养教育后代等功能更多体现出来。在此过程中,儿童在家庭中的地位也前所未有地得到了提高,并越来越接近家庭的核心位置。
中世纪末,家庭的主要功能还只是提供最低限度的生存条件。在儿童“被发现”之前,家庭并没有出现“儿童需要教育”的观念。最初儿童接受的行为举止训练往往是在他人家中进行的,即无论男童女童、穷人家富人家的子女,都要在他人家里度过漫长的学徒期。随着学校教育的兴起和发展,学徒制日渐衰落,家庭的教育功能开始让位于社会机构——学校。学校教育替代了家庭在子女社会化教育上的功能。〔7〕父母则希望更好地看护自己的子女,让子女在家庭成员的共同呵护下成长。家庭从一个物质實体变为一个情感联结空间,而儿童的娱乐进一步增强了家庭成员相互间的情感联结。
父母更多地关注到儿童的健康与教育,并愿意把儿童送到一个与成人社会相对隔绝的学校中去接受教育。这时,家庭既承担抚养儿童的责任,还承担为儿童提供接受教育机会的责任。接受教育使个体的抱负被置于对家庭的责任之前了。〔8〕在此,我们可以考察一下儿童对于家庭、父母职责的演变过程。长期以来,家庭往往为了家族名望、遗产、姓氏传承等,要求子女完成某些任务,以提高家族在社会上的声望。这里的儿童观可以说是一种简单的工具性儿童观,儿童依附于父母而存在,并为提高家族的社会地位而奋斗。在家庭观念逐渐强于家族观念的过程中,长子继承制逐渐没落。淡化了利益争夺和复杂社会关系网建构的家庭,开始关注子女的地位平等、人格尊严以及孩子自身的抱负与发展,更关注家庭成员的成长以及家庭成员关系的紧密、和谐。也就是说,儿童的天性在家庭中得到解放。儿童被认为是家庭欢乐与幸福的象征,儿童以亲情和情感需要与家庭紧密联系在一起。父母在保护、教育儿童的同时,更关注儿童的个性发展与幸福感受。
概言之,家庭形态的演变对儿童观的影响是巨大的,它使儿童在家庭中被发现,受到重视和教育,并从成人的生活中分离出来。
四、反观当下的家庭与儿童观
1.家庭观念畸形发展与被“束缚”的儿童
阿利埃斯提出了“儿童的世纪”这一概念,发现了儿童与成人的不同,并将儿童视为独立的个体,将童年视为人生发展的特殊阶段。从某种程度上讲,现代家庭是围绕儿童重新建构起来的,儿童的特殊性得到了较充分的展现。在当下的中国,受传统子女教育观念和独生子女政策的双重影响,儿童日渐成为家庭的中心。然而,人们很少从儿童的立场去思考儿童之所以被关注的原因。具体而言,当儿童被置于如此重要的位置时,所有的期待难免会成为一种压力,一种压迫性关系气场。有学者认为,现当代,“儿童”这个弱势群体正按照成人的逻辑,在特定的轨道上承载着特殊的使命艰难地“跋涉”。〔9〕蒙台梭利也曾说:“世界上每个地方都存在着强者压迫弱者的现象,儿童也是被压迫和误解的对象。”人,是社会人,但同时又是自然人。儿童既是社会中的儿童,也是自然中的儿童。他们有自己的所思所想、所喜所恶,有自己的坚持和意念,对万物有自己独特的看法。很多儿童被几代长辈捧在手心里,长辈们对他们的栽培可能是助力,也可能是一种无形的压迫和束缚。儿童的发展往往不仅为自己,更是为了家庭成员的期盼。以家庭成员的期盼来教育儿童,并以此为借口对儿童施压,实质上是视儿童为工具。
儿童究竟需要怎样的一个童年?卢梭说:“在万物的秩序中,人类有它的地位;在人生的秩序中,童年有它的地位。应当把成人看作成人,把孩子看作孩子。分配每个人的地位,并使其固定于那个地位,按照人的天性处理人的欲念,为了人的幸福,我们能做的事就只有这些。”〔10〕理解和尊重儿童,其实是维护其尊严的一种方式,这比褒扬和赞许更真切自然,更能让儿童意识到自我存在的价值。正如洛克所指出的那样,要尊重儿童本身的存在,重视儿童精神和理性的价值。即便成人无法对儿童的心理感同身受,但至少应做到不以成人的标准去压迫和束缚儿童,让童年的意义得以真正体现,让儿童不再是一个被动的个体。
2.家庭结构内部变化与亲子关系的疏远
从阿利埃斯所描绘的18、19世纪出现的“情感革命”,即在私密化生活空间内,家庭成员之间产生亲密的关系,且对儿童具有深切的关怀与重视,可以看出,当时的家庭关系与家庭情感已初具现代特征。虽然许多学者对阿利埃斯的“情感革命”论持批判态度,认为是“以现代心态去推论中世纪或近代早期的情况”,忽视了历史的连续性。〔11〕但是,如果从历史的宏观角度来看,亲子关系的发展在家庭形态的不断变化中,确实呈上升趋势,即家庭内部的亲子关系越来越密切。
然而,在当下中国社会,由于种种原因,部分家庭内部的亲子关系状态并不理想,亲子关系往往由冷淡、疏远到最后的恶化。举例而言,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生活压力也随之增大。大多数父母忙于生计而缺少对家庭的关照,时常将儿童置于生计之后,因此,亲子间沟通与交流的时间和机会日益减少,一些偏远地区的留守儿童家庭则存在严重的亲子关系疏远现象。这些儿童往往长期与老人或其他亲属生活在一起。即便是生活在城市中,也有一些儿童对保姆的依恋甚于对父母的依恋。另外,随着离婚率的增多,产生了许多不完整、不和谐家庭。众所周知,青少年是人格形成和发展的关键时期,父母的关爱、良好的家庭环境对青少年人格的发展具有重要影响作用。〔12〕一个缺乏安全感、不和谐的家庭环境会对亲子关系产生很多负面影响。
3.家庭教育功能弱化与儿童情感培养缺失
《儿童的世纪》指出,学校制度与学徒制是两种不同的儿童教育制度。虽然对儿童进行教育的主要场地由家庭转为学校,但家庭的教育功能不可忽视。“家庭不再是一种仅用于传承姓氏和地产的私人权利性制度,它保留了一种道德和精神上的功能,它塑造身体,也塑造灵魂。”〔13〕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并行,二者紧密结合,构成了教育的两条主要路径。陶行知指出,家庭作为社会的单元,承担着培养下一代的重大责任,家庭生活中饱含了丰富的教育意义和作用。
虽说家庭教育的影响深远,但纵观当下中国家庭教育观念,仍有很多不当之处。对教育职责的漠视,对教育理念理解的偏颇,往往是导致家庭教育畸变的内在原因。例如,有些家长常以命令或要求口吻对待儿童,致使家庭教育中缺失“人格平等”;有些家长只关注孩子的学业分数,致使家庭教育中缺失“道德培养”;有些家庭成员之间缺少充分的情感交流,相互间难以敞开心扉,致使家庭教育中缺失“爱的教育”,等等。同时,还有不少家长会把子女教育中出现的问题归因于学校。毋庸讳言,现行的学校体制确有一定问题,如注重智育、忽视德育,偏重知识、忽视技能等,但正因为如此,更需要家庭的配合教育。
总之,不论是被“束缚”的儿童还是逐渐疏远的亲子关系,又或是缺失的家庭教育,都是现代家庭中存在的比较明显的问题。当下中国,人们应对这些问题给予足够的重视,在家庭形态变化与儿童教育和发展之间作出恰当的协调,从而为家庭的幸福与儿童的进步提供适宜的空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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