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谁而写的传
2018-06-05科学无解
科学无解
《呼兰河传》是中国作家萧红创作于1939年的长篇小说,她以自己的童年为线索,描述了故乡呼兰小城的社会风貌、人情百态,通过对数个关键人物的描写,揭露了封建陋习在当时社会的情状,和随之造成的人间悲剧。同时小说通过风趣的语言,描绘了呼兰的乡情。
少时是读过《呼兰河传》的,可那只是有关呼兰城记忆的一个温存的片段,是花园里的小主人和老主人与蝴蝶、蚂蚱、蜻蜓、黄瓜、向日葵还有花架的故事,于是便觉得这应该是个笔触宁淡却温暖的童年故事。它带着这样的印象在我的心中沉淀了很久,偶尔想起,依旧觉得念念不忘,直到多年后重新拾起这本书,从扉页开始重读,才发现它与记忆竟是背道而驰的模样。
呼兰小城的故事,远比想象中要沉重。它不只是为“我”和爷爷写的怀念传记,也不单是为任何人而作的传,它用漫不经心的口气,写下了一个温情而不自知、丑陋而不自知的呼兰河的故事。
这个故事让我觉得惊心动魄,是从这句话开始的,“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眼花了,就不看,耳聋了,就不听,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动了,就瘫着。这有什么办法,谁老谁就活该。”这是很多生活在呼兰河城的居民对死亡的态度。对生的态度改变着生活,对死的态度改变着一个人。
对于这种人而言,生与死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區别,不过是混吃混喝,生活的丑陋揭开了,就把它放在那里,每天无动于衷地看着,也不觉得不妥。就像呼兰城街道上的那个大泥坑,淹死过小猫小狗,有马拉着车掉进去差点溺亡,大家困难地沿着墙边行走,甚至抱怨这户人家的外墙太过光滑让人行走多有不便。就这样日复一日,形形色色的人经过,无数人围拢来看热闹,也有人好心援手帮助,可奇怪的是,大家却都这样的“麻木”,没有一个人想要把这个坑填平。
这种麻木并不是人们的视而不见,而是人们偏偏看见了,也热热闹闹地有所行动,可这种行动中却时时透露出一种愚昧,一种可笑的乡民式“智慧”,就像文中的小团圆媳妇之死。起初我们是多么喜欢小团圆媳妇,她总是睁着一双大眼睛,风风火火,富有灵气。可嫁过来之后,不断被打,而后开始闹病,这就是悲剧的开始。左邻右舍都跑来奉献自己的“智慧点子”,周三奶奶主张吃一个全毛的鸡,云游真人用颜色不同的符招摇撞骗。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大神说的“洗澡”,小团圆媳妇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扒光,用热水从头顶浇下,她痛得歇斯底里,围观群众拍手叫好。小团圆媳妇痛昏过去后,大家纷纷出谋划策,可听说洗澡必须连洗三次之后,所有看热闹的又变得精神抖擞,“洗一次就昏过去了,洗两次又该怎样呢?”
这样的情节显得魔幻主义,可群体对个体的屠刑又绝不魔幻,因为屠刑不单是肉体上的,更多是心灵上的压榨和屠杀,就好像键盘侠随意的口诛笔伐,每个欢乐的围观群众看着小团圆媳妇尖叫着想要从水缸里跳出来,他们或者袖手旁观,或者按着她的头,或者用热水浇,可谁都不觉得自己害死了小团圆媳妇。
对吃瓜群众来说,这不过是一场热闹的秀而已,“凡一有跳井投河的,或是上吊的,那看热闹的人就特别多”,看完热闹,拍拍屁股回家去,偶尔回味一下那个跳河的、这个上吊的,还津津有味。又比如冯歪嘴子媳妇生了孩子,邻里街坊明里暗里骂,站在他家门口当探员,“没有受过教育,他们最喜欢造谣生事”,等冯歪嘴子媳妇死了,众人看完出丧,又转移了矛头,“担心”起冯歪嘴子令人绝望的人生来。
自己的人生老死了就活该,别人的人生也更无所谓尊重。大家都凑合着过,居住的房子时时都要塌下来,却也不觉得害怕,好像命不是自己的一样;房檐上长了蘑菇,在别人欣羡的目光里爬上房檐摘蘑菇,鞋子掉进屋中的锅里,也不着急,反正这锅里的东西是要卖给别人吃的……
可是童年中的呼兰城,在这种种悲剧中,又掺和着儿童记忆中逐蝶般单纯的美——是晚饭时节的豆腐饭,小葱蘸大酱已经很美味了,再加上苞米大芸豆粥,豆腐上撒点辣椒油,可以吃下大碗米饭;每年特定的节日总是让人期待,七月十五夜里的莲花灯从河畔上游流下来,浩浩荡荡,几千几百只,孤鬼托魂,灯光照得水面幽幽发亮;又或者看戏的时候,东家西家的姑娘和男孩子都来看戏了,远嫁的女儿也回娘家省亲了,无论是出嫁还是没出嫁的,无论是姑娘还是老奶奶,都打扮得精致,“走起路来像客人,吃起瓜子来,头不歪眼不斜的,温文尔雅”,因为这不仅是一台戏,更是呼兰城重要的社交活动,演的戏是什么根本不重要,而精心打扮后迎接众人目光洗礼的这种好似大战后的心情,最为重要。
乡民无法感受到的绝望和细微的美好,都在这本故事里,以奇怪的方式融合了。
在故事的尾声时,有二伯死了,磨房里的磨官也不知去向,它终究不仅仅是一个描述童年故乡风情的故事,有很多撕破光明的阴暗,也有到死都愚昧的封建桎梏。可是我们都记得,并不是因为那年春天雨水大的缘故,才有这么浓的玫瑰香,想来也还是会莞尔一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