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三城记：极端的撞击

曾勋

“想看大唐风韵，就去京都。”去日本之前，一名在日本旅居10多年的朋友告诉我，京都没有大阪和东京的繁华热闹，却有着不可复制的历史厚重感和纯粹的生活气息。

论繁华热闹，中国的不少城市恐怕早已不输发达国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对城市始终抱着一种执拗的态度——城市的现代化如果没有历史传统的修饰，就会沦为乌托邦式的存在——于是，我们的日本之行的第一站选择了京都。

京都，时光碰撞出繁华与宁静

京都这座位于日本西部的山间盆地，热气笼罩不易消散，4月初的京都比想象的闷热，但这座城市的气质却是清爽别致的，流淌着日本人骨子里的集体主义和一丝不苟。

干净的街道两旁，小巧精致的独栋民房收腹而立，凡是有泥土的地方，都被别致整齐的绿植点缀。绿荫与樱花深处，飞阁流丹，平安神宫、二条城、天龙寺、金阁寺、银阁寺、清水寺、西本愿寺……大部分古建筑是一千多年前日本人按照唐朝的建筑风格仿制的，保存至今。甚至京都这座城市的格局，也借鉴了长安与洛阳。所以，在京都，矿泉水瓶子上，咖啡店、寿司店的招牌上，乃至在学校的名字里，都容易找到汉字“洛”。

这些古建筑得以保存，多亏了梁思成。二战时期，时任中国战区文物保护委员会副主任的梁思成，向美军提供中国日占区需要保护的文物清单和地圖，以免被误炸，在绘制地图时，梁思成顺便标记了日本的京都和奈良，并建议盟军不轰炸这两个地方。

导游告诉我，日本对文物十分重视，修护态度极其严谨，他们吸收西洋建筑技术，在古建筑内加造钢铁制拉杆，为了维护古建筑的原貌，甚至愿意花十年时间来“慢条斯理”地整修一座庙宇。

唐风建筑之下，衣着和服的少女踽踽而行；而在另一边，周末出来放松的白领席地而坐，没有人低头盯着手机，都在小声地聊着天，连嬉笑都压低着，怕惊扰到游人，跟大阪人的风格截然不同。

早在上世纪70年代末，京都发表《世界文化自由城市宣言》，认为都市需要理想，正确把握世界的现状和深刻反省自己的传统。“如果每一个市民都为了实现那种理想而努力的话，他们所居住的都市会成为世界历史上的辉煌一页。”在这里，科技与游戏业巨头任天堂的总部引来无数游戏死宅侧目，神社与寺庙中的故事和传统同样值得寻觅历史的游人玩味。

大阪与东京，文明的两张面孔

大阪人说话的音量、动作的幅度比京都高了几个等级，与东京相比，大阪人的“随意”也高了几个等级。

刚进大阪城，司机就鸣笛了。要知道，在日本的公路上，鸣笛十分罕见，在为期一周的旅行中，哪怕在东京商业闹市，也未曾听到过汽车鸣笛。唯一一次鸣笛就在大阪，原因是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辆出租车打着双闪灯在路边上客，司机鸣笛提醒他别乱停。

一名日本友人告诉我，“大阪人不是日本人”，他们不像人们所理解的传统日本人那样“守规矩”，正如大阪本土作家藤本义一说的，“大阪没有武士道”。确实，大阪人很不“日本”，从战国时代丰臣秀吉大力在此发展商业开始，大阪城就注定将成为商人的城市。

商业文明带来的活力不容低估，在逐“利”的过程中，共识得以巩固，新思想得以萌发，武士道的套路在文化意义上被削弱。于是乎，日本近代历史上两起著名的自由进步运动“大阪事件”和“米骚动事件”，都在这里发祥。难怪藤本义一敢声称，哥不是日本国籍，哥一直按照大阪籍的身份生活。

从大阪到东京，即从现实进入了乌托邦。高楼林立之下，面无表情、西装革履的职员行色匆匆。在银座某处遇到人行道施工，施工车辆倒车需要暂时占用人行道，养护人员在车辆倒车之前，分成两排整齐地站在人行道上形成人墙，避免游客被倒车剐蹭。不仅如此，他们对路人深深鞠躬，用英语和日语说：对不起，耽误您一下。10多秒后，车辆倒完车，养护人员退到街边，站成一排对路人鞠躬致谢——劳驾您的配合。

这样的细节常常能在东京看到，这座城市仿佛一台巨大的计算机，运行着《头号玩家》中的“绿洲”系统，一切都按照程序走，用日本友人的话说，“东京人的脑袋是方的，他们将日本人的执拗和细节做到了极致”。自然，这样的秩序造就高度自律、稳定的社会的同时，我哪怕是匆匆一瞥，也已经体味到了森严秩序之下那丝“阴冷”的况味，这些，东京人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