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畜记

胡成瑶

阅读分享：“自家的孩子是最好的！”乡下人最信这。奇丑无比的猪，祖母说它“蛮好的”；声名狼藉的野猫，竟成了全家的最爱；眼瞎的乌嘴，二叔将它照顾得舒舒服服。乡下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或物总是特别珍惜，那种绵长的情意会一直持续到生命的终点。这是人生至高境界，更是处世大智慧。（特约教师：山东省邹城市郭里中学 仲维柯）

我们家曾经养过一只奇丑的猪，脸黑，鼻短，多皱。有一次我实在忍无可忍地对它说：“你真的好丑啊。”它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然后哼出一声浓重的鼻音。我跟祖母说了这件事，她大吃一惊，说：“猪也有丑的？我觉得它蛮好的。”凡是祖母经手过的东西她都会认为天下第一。

有段时间，家里养了三十头猪，那个暑假弟弟高考结束，在家当起了“猪倌”。有一次，他把煮得滚烫的猪食倒进槽里，那丑猪一嘴就插进来，结果烫得嗷嗷大叫，忙不迭地把猪食吐出来。“你猜它有多聪明？”弟弟问我。“它用脚在土里刨了几下，刨出新土，然后含在嘴巴里降温。”可是它笨就笨在会重复犯过的错误，槽边有个坑，大约就是它常年刨土的结果。猪比较懒惰，永远是一副虚无主义者的样子。吃饱了哼哼，没吃饱也哼哼，既不满足也无追求。

祖母是个迷信的人，我们家从来没养过猫，有一天竟然跑来了一只猫，她喜出望外，因为她的理论是一个家败落了连猫都留不住，而一个家要兴旺了就会有猫跑过来。这只猫凶悍无比，没来多久它竟然把别人家的一只猫咬死了。虽然它在外面声名狼藉，在家里却温驯可人。它喜欢在我脚背上打滚，或者在小腿上蹭来蹭去，“喵喵”地叫几声，有一股说不出的惹人怜爱的劲儿。它很黏人，有时下雨的深夜里，父亲一个人觉得寂寞，就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而猫就会醒过来，“喵”的一声，好像在说“我在这里呢”。

二叔家有只狗，养了十七八年，在狗辈中也算是高龄了。因为它的嘴巴是乌黑的，所以取名叫“乌嘴”。乌嘴除了看家，还帮堂弟打猎，每年夏天，就会收获很多野兔子，都做了火锅，下了酒。冬天，它跟着大批人马去深山里打野猪，据猎人说，它是个很好的“赶角”。它负责发现野猪的踪迹，然后把野猪追赶到猎人布下的埋伏点。很多次，猎人们扛着重达一两百斤的大野猪回来，扔在廊下，我们凑过去看，野猪的四个蹄子两两捆在一起，胆子大的用手去戳戳，看它还活着没有。乌嘴在死野猪旁边咻咻地窜来窜去，它的鼻息喷到我们的脸上，一副自豪无比的样子。

前几年我回老家，二叔说乌嘴瞎了。我问：“怎么晓得它瞎了？”二叔说：“它到處乱撞，出门都会撞到头。”有一天，乌嘴出去转悠，一天一夜没回来。二叔急死了，到处找，找了一整天，快天黑的时候走到一块茶田，在草堆里发现了它。家乡的茶田像迷宫，天知道它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跑去茶田，它眼睛瞎了，怎么走都撞到茶树，最后卧倒在草堆里，等死。我记得以前它随大队人马去打猎，在一处很陡峭的悬崖走丢了，它就像狼一样嚎叫，最后大队人马回去找到了它。可是这次，乌嘴大概已经没力气叫了。

偌大一条土狗，那天二叔把它像抱婴儿一样抱了回去，从此，它再也不敢出“远门”了。第二天，我去二叔家，看见乌嘴，果然它的眼睛没有眼白，眼睛只是黑黑的两个洞。天冷，火炉生起来了，它躺在火炉边睡觉。从它痴肥而安然的样子看，主人把它照顾得不错。

我们乡下人，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或物总是特别珍惜，那种绵长的情意会一直持续到生命的终点。

月月鸟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