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警事之四十七
2018-05-30魏炜
魏炜
刘旭下管界的时候,碰到了甄德水。甄德水把他拉到一旁,看四下无人,这才小声说道,最近这几天的夜里,老是有个黑影在他家墙外晃悠,像是要干坏事儿。刘旭问他那个黑影像是要干什么坏事儿,甄德水支支吾吾却说不上来。刘旭皱紧了一下眉头,一时也想不明白。
慧觉寺村被拆得半半裸裸,剩下了百十户“钉子户”,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全村各处。甄德水就是其中之一。其实当“钉子户”的呢,也不是不想搬,就是想多要点儿钱罢了。他们也怕出意外,金银细软早就搬走了,只是人还住在这里,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小偷儿也不瞎,不会挑这种人家来偷。
那黑影来这儿到底想干什么呢?
他想蹲蹲。要真碰上个傻贼盯上甄德水家就想偷,那也拦不住。甭管偷成偷不成,都算个案子,他得背着,那多难受啊。他给晓玲打了电话,简单一说,晓玲乐了:“我跟你一块儿蹲去!”刘旭让她给气乐了:“你以为蹲坑是好事儿呢?”晓玲说:“逮小偷儿多刺激呀。在我看来这就是好事儿!”刘旭只好答应了。
傍晚,刘旭开着他跟同事换来的一辆普通轿车,带着甄晓玲来到慧觉寺,寻了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停下来。两个人默默地坐在后排。
时间过得那叫一个慢!
无聊中,甄晓玲竟睡着了,还做了梦。刘旭忽然叫醒了她,在她耳边说:“来了!”甄晓玲猛醒过来,忙着往外看去,果然看到有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来到甄德水家西墙外。但他没往甄德水家偷窥,而是来到西边那片废墟上,在那里走走停停看看。
甄晓玲轻叹了口气说:“真没劲。”
刘旭问她:“怎么啦?”
甄晓玲说:“那人是卢惠生,我的小学同学。拆了的那個宅子,原先就是他爷爷家的。”刘旭记得,那片废墟的原户主名叫卢振通,今年有八十多岁了,下面有三个儿子,只有老三在慧觉寺,跟他还比较熟,老大、老二都在别的地方住,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回来看看老人,他就不大认得。这个卢惠生他就没见过。甄德水按说是该认识的,不知怎么也没认出来。
刘旭奇怪地问道:“这儿都拆了,他还来干吗呀?”
甄晓玲说:“我去问问他。”
刘旭急忙拉住了她:“别问。问他也不会跟你说实话。”他心里已经想好了,可以去问卢振通啊。他们又在那里守了一个多小时,就见卢惠生在那片废墟上找找寻寻,但终于是一无所获,这才老大不情愿地走了。
两天后,刘旭找了个空闲,寻到了卢振通家。
别看卢振通都八十多岁了,但身体和精神头儿都很好,而且玩儿心还挺大,家里挂着好几个鸟笼子,还有几个蝈蝈笼子。刘旭赶到他家的时候,卢振通正喂鸟儿呢。他见到刘旭,先炫耀他的鸟儿:“你看我这百灵,多大个儿,叫起来有底气啊,连着叫俩钟头,声儿都不见虚。”
刘旭说:“是,您老拿肉供着它!”
卢振通笑着说:“不吃肉哪来的劲儿啊?小刘,你现在忙,甭说,等退休了,也养几只。鸟儿精神,人也跟着精神。要不是天天遛鸟儿,我这身子骨也早就不成啦。养着它们,你懒不得呀。天亮了,你还不遛去,它们就撞笼子,折腾啊。”
刘旭等卢振通忙完了,这才引入正题,问他家老宅子的情况。卢振通摆了摆手说:“什么老宅子呀?是我仿制的!”刘旭问他是怎么回事儿。卢振通这才不慌不忙地讲了起来。
慧觉寺村的人,原本都是在皇家园林里做下人的,可以吹牛见过皇上,见过皇后,见过多大多大的官儿,但绝对不会说自己家多富裕,因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一吹就露了底。原先,整个慧觉寺村都没座像样的房子,家家户户都住窝棚。直到解放后,日子逐渐好起来,这才有了砖瓦房。
卢振通家准备盖房的时候,他就动了心思。如果跟别人家盖的一样,那就没意思了,得别出心裁,才显得他与众不同啊。更何况在别人的眼里,他就是个有文化、有品位的人。于是,他就动开了心思,要盖一座别致的宅子。所谓的别致,也就是仿古。他特意跑到城里去看那些古老的四合院,还画出了草图,回来以后亲手设计了院子和房子的样子,让建筑队照样施工。等房子建好了,还真跟四合院一样,古色古香,让他很满意。
刘旭问他:“您家那房子底下没埋着啥宝贝吧?”
卢振通笑了:“还宝贝呢?不瞒你说,盖完房子,我家拉下了两千多块钱的亏空。那年头儿,两千多块钱可是笔大钱。我家节衣缩食,还了五年才还上。为此,没少受我老伴儿的奚落。要跟现在似的这么宽裕,我能把房子盖得更好,更有格调。”
啥都没问出来,白跑了一趟。
晚上却出了事儿:甄德水和卢惠生打起来了。结果呢,双方都没占到便宜,伤得差不多,都是皮外伤,青一块紫一块的。打架的事儿由治安警来处理,刘旭不想多问。但卢惠生成宿半夜地在一片废墟上晃悠,确实让他费解,他决定去问一问。他找到卢惠生,问他:“怎么回事儿呀?”
卢惠生捂着红肿的脸,气哼哼地说:“他脑子有毛病!”事情很简单。晚上十点多钟,他在老宅子里面转悠时,甄德水忽然提着棍子冲过来,问他干吗在这儿吓唬人。他就说了,我家的老宅子,我愿怎么着怎么着,碍你什么事了。甄德水说:“你碍我眼了……”甄德水抡着棍子向他砸过来。他先是闪开了,然后就捡起一根棍子跟甄德水对打起来。最后还是邻居们闻讯赶过来,把他们给拉开了。
刘旭问他:“我也想问问你,在那儿干什么呢?房子都拆了,一片废墟,大晚上的,你到那儿去晃悠,确实让人费解。”
卢惠生说:“我恋旧啊。那是我童年生活的地方。再过两年,慧觉寺都拆了,那地方就得盖成高楼,我再想看看我童年生活的地方,就再也看不见了。我就想在拆之前多留点儿回忆。”
刘旭不觉笑了:“你是在这儿过的童年吗?我好像听说,你爸参加工作以后,是厂子给他分的房子,他也是在那里结婚、生的你。你虽然在这儿读的小学,但也只有周六日才回来看看你爷爷吧。不然,甄德水怎么都没认出你?”
卢惠生愣了愣,但还是坚持说,他的童年就是在这里,他就是在寻找童年的记忆。刘旭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儿轴。他透露了另外一个秘密:“对了,我问过你爷爷,这个院子里没藏着啥宝贝。真要是有,他也给挖走了。”卢惠生轻笑了一下说:“我知道。”
刘旭觉得,卢惠生的表情有点儿怪。卢惠生知道这个院子里没有宝贝,他还在找什么呢,难道真是寻找童年的记忆?那未免太牵强了。刘旭说卢惠生轴,其实他更轴。他问完卢惠生出来,马上给晓玲打通了电话:“你知道卢惠生爱看什么书吗?”
晓玲说:“哎哟,你可问着了。卢惠生绝对是个书呆子,时时刻刻书不离手,走路都看,还撞到过电线杆子呢。要说他最爱看的,还是历史和地方志什么的。前几年,他又迷着看盗墓。他脑子特别好使,你要说哪儿哪儿的历史,他张嘴就能告诉你。”
听到地方志这几个字,刘旭的心里多少透进来点光亮儿。
第二天,刘旭跑到文物管理所,跟岑所长讨要当地地方志方面的书。岑所长惊得眼睛瞪老大:“你要抢我们的饭碗呀?”刘旭就笑:“哪敢抢你们的饭碗呀。我就想看看咱们这地界儿有啥宝贝。”岑所长说:“在我们眼里呀,处处都是宝。可在商人眼里,处处都是钞票。再过不久,就没宝可寻了。”
刘旭顿时来了兴趣:“都有哪些宝贝?你快跟我说说呀。”
岑所长就扳着手指头数起来。本地的文物,其实都是以皇家园林为中心的。有了皇家园林,就有了御道、碑刻、驿站、修车铺、闲亭等,都是看不见的宝贝呀。刘旭一听岑所长讲远了,就直接问他慧觉寺社区里是否有啥埋着的宝贝。岑所长却摇了摇头,说慧觉寺早已毁了,还能有啥宝贝。
刘旭借了本地方志回去看。
他只看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幸好陈方喜欢看书,就让他帮着看,还特别叮嘱他,要看有关慧觉寺的。陈方倒是如获至宝,看得津津有味。
三天后,陈方把地方志还给他,说道:“书里只写着慧觉寺毁于雷火,之后再未修建。”刘旭忙着问他:“慧觉寺有地宫吗?”陈方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没事儿吧?慧觉寺就是有地宫,这么多年没人看着,还不早让人给挖了一百遍?不过,要是没人知道,兴许也没人挖。刘旭,你比较能异想天开,应该当作家。”
刘旭还想着他的问题:“如果慧觉寺有地宫,却没人知道,这么多年,也未必有人挖过。我现在要确定的,就是慧觉寺的位置。”但地方志中真沒记载慧觉寺的具体位置,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就是记载了,也未必找得到。刘旭眼睛一亮,忽然就想到了卢惠生。
他又找到卢惠生:“听说你特别喜欢研究各地的历史,那应该对慧觉寺也很了解了吧?你能不能帮我确定一下慧觉寺的具体位置?”卢惠生马上提高了警觉:“干吗?”刘旭凑近了他,神秘地小声说道:“我猜测,慧觉寺应该有地宫。那地宫里还不全是宝贝?真要挖出来,咱就发了。”卢惠生说:“你当警察的还不懂这个呀?地下的文物都属于国家。即使挖出来了也得上缴,不然就是违法犯罪。”刘旭愕然地问他:“你都懂啊。那你跟那儿找什么呢?”
卢惠生淡淡地说:“找感觉。”
刘旭愕然地睁大了眼睛,问道:“找、找啥?”
卢惠生说:“找感觉。”他说他最近正在写一篇小说,写到了老房子被拆之后的心情,总写不好,想想自己家的老房子被拆了,站在废墟上定然有感觉,就赶过来找了。他怕别人说他神经,所以每当有人问起,总是闪烁其词。现在看刘旭想得更多了,他怕误会太深,干脆就跟他说明白了吧。
刘旭真是哭笑不得。早知道这样,何必费这么大劲。不过,他心里倒安生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