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柿子树
2018-05-30朱梓涵
朱梓涵
一天,我偶然看见桌上摆着几只金灿灿的柿子,心头不禁涌起往事。
8年前,年仅两岁的我随着姥姥去乡下探望太姥姥。时已初秋,但夏日的余威仍未散去,太姥姥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暗红色大襟上衣和一条绛紫色粗布裤子,领口和袖口零星地绣着几株青绿色的萱草,耳朵上带着一对没有光泽的银质耳饰,笑容如春风般和煦,站在院子那棵老柿子树下迎接我们。
虽是初秋,还是有几颗柿子迫不及待地落下来,掉到树下厚厚的草灰上。太姥姥先捡了一个,在袖子上擦了擦递给我,这大概是乡下最隆重的见面礼了。我好奇地剥开皮,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甜丝丝的,还夹杂着柿子特有的奇怪的涩味,但很好吃。随后,我们进屋了。一个土炕,一个火炉,一只柳木小几,门口挂着一只小竹篮,还有一盏老掉牙的煤油灯(听姥姥说,太姥姥不習惯现代化的电灯,习惯了晚上对着煤油灯做针线活,屋子里的电灯只在有客人时才会用。现在想来可能是太姥姥节俭吧),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乡下农村特有的土炕味……剩下的,我便不记得了,只记着那段时光很美好很自在。白天,坐在柿子树下听太姥姥讲从前的故事;傍晚,我坐在煤油灯下看她一针一线地绣庄稼人永远绣不完的针线活。我想,太姥姥用这种方式勾勒着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可能在用这种方式寄托着一种心情,也可能是在记录着她对眼前幸福生活的满足……
再后来,我断断续续地看过她几次,记忆中她一直是那么悠闲那么慈祥,也一直延续着同样的生活模式。我慢慢地长大了,看望太姥姥的次数少了,见面的机会也少了。
几年后的一天,妈妈对我说:“听说太姥姥生病了,病得很重,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那天妈妈向单位请了假,带我去看太姥姥。
还是在那个屋子,还是那个土炕,太姥姥背对着我们,比以前消瘦了许多,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就像皮影戏里的影子。她挣扎着坐起来,我这才注意到太姥姥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啊!这还是我记忆中健康的太姥姥吗?我明明看出她强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我们问好,但我从屋子里所有人含着泪的双眼看出她病得很重,据说医生都束手无策。太姥姥忽然叫着我的小名说:“你要好好念书,别像我,一辈子都是庄稼人。”我虽年幼无知,可也猜出了几分话中的含义,一时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争气地涌了出来,视线瞬间模糊了。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怎样回去的,我都是处于半晕半醒的状态。
几个月后的冬天,再次传来噩耗——太姥姥去世了!我一下子愣住了,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直到看到金丝楠木棺材和旁边那些笑得阴森恐怖的小纸人时,我才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太姥姥的葬礼在她生前居住过的小院子旁边举行,仪式很隆重。我却看着那一桌子美味佳肴心生厌恶,便自个儿跑到小院里,院子里像太姥姥生前一样,一块菜地,几株夹竹桃……还有那棵柿子树。我抚摸着柿子树,仿佛抚摸着太姥姥粗糙的手背……冷风瑟瑟地吹着,像是一支低回婉转、缠绵凄凉的曲子,在叙述着太姥姥的一生。
也许多年后,柿子树上会有一只鸟儿在此停息,为爱她的人,继续歌唱。
也许当这棵柿子树第一百次结果的时候,会出现一位穿着暗红色大襟上衣的老人,站在树下,等着她最想见的亲人。
若干年以后,谁还会记得童年的点点滴滴,唯有儿时的柿子树与我那慈祥的太姥姥令我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