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植 跨领域的舞者
2018-05-30
她是“女科学家”,是“中国的珍妮·古道尔”,但她本能地抗拒这些标签,始终在“格子”之外游走。她试图做的,就是用有意思的重要话题,打破各个领域之间的藩篱。
吕植是北京大学自然保护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和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发起人,曾在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和保护国际等国际NGO任职。她长期在野外工作,致力于生态保护,是世界上与野生大熊猫相处最久的人之一。她是一位科学家,也是一位社会工作者。
从城市到野外
吕植从小在城市里长大,对自然的了解更多是从书籍中获得的,一本达尔文的《贝格尔号航行日志》让她对未知的自然和生命怀有好奇。大三遇到正在做熊猫研究的潘文石老师后,她决心在野外做生态学的工作。原来学习生物化学的吕植,自知识鸟不如专业同学,植物更是学了就忘,但长期的野外工作,让她慢慢建立起与自然之间某种整体连接的直觉。她对变化是敏感的:哪里变了,背后的原因可能是什么?驱动力在哪里?正如 “自然保护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的名字所示,她的研究就是看自然与社会这两个体系的变化是怎样相互交织作用的。
野外工作中遇到的现象和问题使她自然而然地走上生态保护之旅。一开始,她关注熊猫的数量、分布、行为;后来到实验室做种群遗传多样性的工作;再后来,活生生的生态问题和探究其自然、社会的根源的兴趣让她开始从事保护的实践。不断地碰到一个问题就解决一个问题,吕植就这样不断扩展自己的兴趣。事实上,进入这个行业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工作的领域究竟是什么,10年后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做的是“保护生物学”最基础的工作。
跨领域的舞蹈
吕植在不断尝试学科之间、学术与实践之间的互动。像任何一个从兴趣出发的研究者一样,对她来说,研究是问题驱动的过程,无需顾虑方法和技术上的学科边界,什么有用就用什么。譬如,作为生态学研究者,她是国内最早使用分子方法了解熊猫种群遗传状况的人之一,目的是提出有针对性的保护措施。她认为,生命科学在技术进步、向更微观的方向发展的同时,也在向更加综合的视角进步。微观生物学与宏观生物学的交流能深化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如环境变化与基因表达的互动如何深刻地影响生命对环境的适应和响应。
交叉不局限于生命科学内部。她近十几年来关注藏区的神山和佛教文化对生物多样性保护的作用,近年来与密歇根大学合作,研究金钱鼓励对乡村社区社会规范的作用及其对保护的影响,其中不仅涉及生态学的工作,也包括经济学、传播学和社会学与人类学。她也在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院做兼职教授,希望扩大自己的接触范围。学科之间的差异和隔阂的确很深,特别是相近的学科之间,人们定义自己的学科时为了和他者相区分,在术语、方法上都会刻意地有所区别,使得交流更加不易,人类学和社会学如此,更不用说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了。吕植希望能扮演桥梁的角色,用有趣的话题把不同领域的人吸引到一起。尽管不一定能成功,但仍然值得尝试。
科研体制的“生态”
吕植早年可以钻到山里10个月不出来,现在交通好多了,不需要待那么久。长期在野外,心态完全不一样,生活非常单纯,连说的话也很简单,出来以后与人交流未免会有障碍,常常跟不上人们在关心的热点。现在工作本身还可以比较单纯,但同时也需要考虑多方面的要求和责任,比如很多会议,题目都很重要,但事后会发现可能并没有真正的作用,学生要毕业、论文要发表,而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兴趣,所以有时候也会觉得需要停一停。
当被问及对自己身份的定位时,吕植认为,也许自己是一个受过科学训练的自然保护者,可能不符合任何一个框架的定义。学校评估单上的那些国家项目和奖项,她其实都没有怎么参加过。那些申请确实比较麻烦,而且她没有好的业绩记录,申请起来比较困难,还不如做一些更能自己掌控的事情。这些事好像也不是太小,但就不在“格子”里面。吕植笑称自己还是蛮自豪的,至少她居然还能存活在“格子”之外。
科学中的性别
吕植另一个受到关注的身份是“女科学家”。虽然关于事业和家庭的问题本身也许就带有一定的歧视色彩,但女性科学家越往上走比例越低的确是不争的事实。虽然自己没有成家,但吕植亲眼看着一些学生和同事因为家庭而离开学术,因为确实顾不过来。在耶鲁时,她的女同事们吐槽说,她们也需要一个“老婆”来支持她们,因为竞争激烈,要沿着“梯子”往上爬需要非常充沛的精力。女性目前的确要在家庭上花更多的时间,但这并非唯一方案,欧洲很多父亲就在家带孩子,只是中国社会离接受这样的观念还很远。归根结底,我们还缺乏性别意识和平等意识,譬如饭馆可以指明只招男服务员,这在很多其他社会中是违法或者违背社会规范的。
改善女科学家的职业环境需要配套的政策和优惠条件。在东京大学,博士生生育期间有补贴给用人单位,两周大的孩子就可以免費托管,母亲可以在实验中间去喂奶,这值得借鉴。国内考虑到生育期间女性产出较低,将女性评选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的年龄限制从 40 岁放宽到45 岁,但这个政策的覆盖面太小了。
吕植认为,为妻为母的确是主流社会中女性要扮演的角色,但女性在职业中的智慧很值得强调。比如,女性通常更善于交流,在领导者的位置上可能更倾向于和平处理国际争端,不知能减少全球多少军事开销。男女之间的确存在生理学上的不同,雄性激素与打仗就有一定的关系。平等不是消除差异,而是有意识地关注差异。科学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这些不同。
生态保护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吕植试图做的,就是用有意思的重要话题,打破各个领域之间的藩篱。她是“女科学家”,是“中国的珍妮·古道尔”,但她本能地抗拒这些标签,始终在“格子”之外游走。对她来说,科学家的直觉告诉她应该关注哪些问题,她所要做的就是追随内心,去探索这个世界的种种变化和可能性。此时,“女科学家”这样的身份标签消失了,她只是一个为好奇所驱使的纯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