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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给四只老猫养老送终

2018-05-29吴俊宇

南都周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白猫热心养猫

吴俊宇

推开徐波的家门,在门口就能远远瞥见客厅一面墙被改成了书架,里面全是有关社会、哲学、文学乃至历史类的书籍—这是典型知识分子的装饰格局,37岁的他在一家网络媒体就职,妻子则是在一家文化出版机构工作。

书架下是几张沙发,三只猫趴在沙发里。走进一看,沙发底下还趴着一只,对人暗中观察。四只猫一开始还有些好奇,瞪了几秒,见记者“人畜无害”后,干脆眯起眼睛睡大觉,由着记者随便抚摸。

“脾气太好的猫不得劲”

和其他人偏爱养美短、加菲这类纯种猫的习惯不同,徐波这四只全是中华田园猫。在他看来,大家俗称的“土猫” 不娇贵,保留了猫的野性,生命力顽强。他甚至觉得美短、加菲这些品种脾气太好了,想怎么蹂躏怎么蹂躏,“实在是不得劲”。

他甚至几乎不给猫洗澡。他相信猫具有很强的自净能力,猫的舌头远比沐浴露更贴合毛发和皮肤。所以徐波家的四只猫身上都散发着猫特有的“腥香味儿”—只有养猫人才知道,这是猫长期不洗澡之后才有的那种淡淡体香。

他也从来不给猫太多规矩,爬桌子、睡沙发、躺床单,猫在家里几乎是无法无天。凌晨三点看完球赛,猫往他身上一扑,他干脆揉了揉,直接抱怀里睡。

一次他听说某个养猫新手不让猫上床,他嗤之以鼻,“哪有天性不上床的猫啊,给太多限制,指望招之即来挥之即走,还不如不养。”

给予猫充分自由,尊重猫的独立,这可能和徐波的个性以及工作也有一定的关系—甚至这也是他的某种价值追求。

他曾经在一家杂志担任主笔。在做记者时,他就很反感和采访对象合影这件事情。一次他手下一个年轻记者前去采访一位文化名人。采访前,年轻记者和搭档的摄影记者说,她很崇拜这位老先生。

摄影记者告诫年轻记者,采访时不要表现出崇拜,一定要平等对话,“另外,你师傅最烦合影这件事情,采访结束后不要合影。把采访对象的光环套自己身上,这样显得很廉价。”

和很多养猫人一样,他同样畏惧家庭两代人之间过分亲密又互不理解带来的压迫感。

今年年初徐波搬了新家后,家中有一个卧室干脆是被改成了工作室。每次截稿日期将到之时,他就会点一支香烟,把自己锁在房里“噼里啪啦”写稿、改稿。

在除夕夜,他因为工作原因,没有硬着头皮陪老丈人看春晚,而是以改稿子为由,沉浸到自己的写作世界中去。

他和妻子甚至在结婚前就决定保持丁克—因为让孩子平稳成长难度太大,他没有把握能教育好下一代。

不久前,他在朋友圈里转发了一篇名为《“消失”的100万日本人:逃避虽可耻但有用》的文章,这篇文章讲述了一百万日本人选择“消失”,不社交,不工作,长达数年渺无音信,不按很多正统、既定的社会规则行事的现象。

他转发时写下了一句话,“余生终极梦想就是酱婶儿的。”

“零常识、零概念”

养猫这件事还要从2005年开始说起。当时徐波初入一家媒体,工作刚刚稳定下来。女友(现在已是妻子)突发奇想,跟他商量要养只小猫。

徐波在一家名为Hand2hand的“远古”二手交易网站上看到了两只土猫,一只是狸猫,一只是白猫。他喜欢狸花颜色,但拗不过妻子嫌狸猫主人家住国贸,路途远,坐公交还得换乘花10块钱,于是就近选择了白猫—白猫主人家就在左家庄,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到了白猫主人家,一个中年大叔闻声直接把小猫给拎了出来。三角脸、瘦不拉几,额头上还有个人字形的胎毛,对人爱搭不理。他介绍说,小白猫是独胎,猫妈也是白猫。

徐波连猫窝、猫妈都没见着,心里默念,“长得真丑”,但女友挑都不多挑一眼,就吵着说“装包装包” 。

大爷像在推销卖不去的赔钱货一样分外热情,告诉徐波说,“这小猫可乖了,饿了都不带叫的。”女友也不多言语,随手就把小白猫装进了双肩包里。

從左到右分别为:刁刁、元旦、小黑和糯米。

下午带回家,小猫也不搭理人,直接躲进了床底下。他找来了事先准备的某品牌猫粮,但发现它对这款廉价猫粮完全不感兴趣—当时两人对养猫,是零常识、零概念。后来徐波才知道这个品牌猫粮的质量很差,有些挑剔的猫友甚至称之为“毒粮”。

直到晚上,小猫肚子饿了,呆在床底一直叫了一宿。徐波想起大爷那句“饿了都不叫”,突然觉得有些讽刺,甚至暗暗觉得上当了。

后来第二天大清早徐波去了静安市场买来了鱼,发现小白猫对鱼依旧索然无味。无奈之下,他稍微冲了点奶粉,小白猫舔了几口就走开了。

徐波犯愁,跑家楼下想先买包烟,再想想怎么办。超市一看发现有妙鲜包—一种加了诱食剂的猫罐头。他买了几个撕开包装,小白猫囫囵吞枣像疯了一般吃了个干净。

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徐波和妻子给它取名为“刁刁”,形容它嘴刁。

在沙发里陪伴几只老猫时,“刁刁”故意用下巴蹭记者的手,希望记者抚摸它。“刁刁”和其他几只老猫一样,毛发有些稀稀拉拉,远不像其他青壮年猫一样浓密顺滑。即使如此,它小巧的脸庞依旧能看出几分清秀。

徐波的妻子说,“这只猫小时候俊俏得很,是四只中最机灵的,尤其喜欢讨人黏。”

“三只猫,砸手里了”

“刁刁”之后,徐波的妻子在读研、读博期间认识了某高校一位养猫的李姓女老师。李老师当时热心救助,见不得猫猫狗狗动物流浪,把和徐波和另一位热心姑娘拖入救助这个“大坑”。

现在徐波家里其他三只猫,“元旦”“小黑”“糯米”都是因为救助“砸手里的”—他收养后没送出去,或者送出去后遭主人嫌弃退养塞回来的。

说起家里四只猫的来历,徐波如数家珍,每只猫的辗转经历,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前主人家住哪里都说得上来。

“小黑”是徐波2006年第一次参与救助的猫。那位“热心姑娘”给流浪猫专门租了一间“猫房”。李老师在“猫房”里看中了长着“媒婆痣”的“小黑”,于是接回了家。到家后,“小黑”跟李老师家的头猫“大白”抢领导权,两只猫天天打架。

李老师无奈,干脆把“小黑”送到了徐波当时那个半地下室的家中“暂住”—这一住后来就是12年。

因为“小黑”,徐波和“热心姑娘”也从此熟识。从半地下室搬家住进在北京郊区的魏公村一幢80年代的老楼房后,徐波家里就成了“为公客栈”。转救助回来经过免疫、驱虫、绝育后的流浪猫,全都被塞进了他家里。徐波家里陆陆续续最多时有十几只猫。

徐波把猫调养好身体后再找下家送给其他爱猫人。要是送不出去,就砸手里了。

每天小猫们都在徐波家吵吵闹闹,爬纱窗、上灯管荡秋千,每天都得擦地收拾猫毛。每天晚上徐波躺下后,小猫还在桌子上扒拉笔、涂改液、夹子这些小东西,发出“悉悉嗦嗦”的声音,他也就伴着这些声音打呼噜。

他在吃饭时甚至还要防范一只18斤的大橘猫到他碗里抢香肠。另一只名叫“黄黄”的猫则是每天早上4点要吵醒他喂猫粮—这只气质极好的母猫是李老师去美国进修时寄养在徐波家里的。“黄黄”脾气古怪,喂猫粮时人还不能脱身,否则就直叫唤。

“糯米”是另一只砸手里的猫。糯米还是小奶猫的时候,和另一只同窝小黑猫被“热心姑娘”送到了徐波家里。本来应该早早送出,但因为“糯米”和小黑猫打架,伤口化脓,结果耽误了领养。

2006年,“糯米”半岁时,被一个学导演的姑娘领养了。半年后,“糯米”发情,她以要考研为借口退养“糯米”。几个月后,徐波又给“糯米”找到了新归宿,北京闵庄一户返迁户小两口把它抱走了。

两年后,“糯米”再次被退养,原因是女主人怀孕。再次回到家里,“糯米”从最初那只清清秀秀的小白猫,变成了一只好吃懒做、爱抠纱窗、一身毛病的大肥猫。

一名叫“元旦”的公猫,长着只黑白相间的鸳鸯眼,这是徐波家现在的头猫。2008年“元旦” 6个月大时肠粘连,手术后肠胃不好,总拉稀。主人嫌它脏,直接遗弃在了北京永昌宠物医院里。医生不落忍,把它治好之后,一直放在医院里散养。

“元旦”的名字也因此而来—元旦那天被遗弃的,“元旦”之前,医院还收养了另一只被遗弃的猫,叫“圣诞”。

“热心姑娘”在医院救下“元旦”后,送给了北理工一位老师收养,这位老师家里有15只猫、3只狗。后来这位老师跟丈夫离婚后去加拿大留学,走之前,在北京平谷的某个生产队租了间平房,把家里的猫狗,用小POLO车载到了那里,从此撒手而去。

“热心姑娘”于心不忍,再次把“元旦”救下,送去了徐波家里。徐波把它调养一段日子后,送去了新主人家。

一个月后,“元旦”遭到退养。退养的原因是,“元旦”和那家男主人不对付,经常往男主人的衣服上、床上撒尿。说来也是奇怪,“元旦”最后回到徐波家后,一副终于回家的模样,撒尿的毛病也不再有了—他说,“元旦”怕是“认主”。

“我要给它们养老送终”

后来,徐波很少再参与救助工作。几年救助下来,他发现这个圈子太乱,他面对的领养人又太奇葩,总是各种理由退养。他觉得太累,对人性感到失望,从此淡出江湖。

但四只“砸手里”的猫一直养到今天。除了8岁的“糯米”外,徐波家其他几只猫都超过10岁。一天他在饭桌上和同事开玩笑,“我要给我们家这几个老家伙养老送终了。”

“養老送终”看似是一句轻飘飘的玩笑话,背后却是沉重的故事。

在做猫咪救助时,徐波在BBS和博客上认识了一群养猫人,因为养猫,他们在现实中逐渐了解—彼此之间都不知道真名,一直是叫对方的ID。

原来猫友们总是参与救助,周末聚餐,去彼此家里撸猫。甚至徐波的最初在北京居无定所的那几年,都是租了猫友们的房子。

但是后来猫友们联系越来越少,走过20几岁的青葱岁月后,都年纪大了。生娃的、出国的、移民的、忙事业的,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重心。

随之而来的则是弃养等一系列问题。他曾经认识的一个猫友家里养了四只猫,后来猫友生了二胎,生活重心全在小女儿身上,对四只超过15岁的老猫已经没了任何心思,全都扔到了朋友家里。徐波听说,那家老猫生病,现在那位猫友已经对它不闻不问、放弃治疗。

当年和徐波一起参与救助的“李老师”,人去了南方某大学教书。李老师养的第一只猫名叫“大白”,活了20岁寿终正寝。

徐波帮她埋葬完“大白”后,发现李老师在博客上写下了一句话:我的20年,跟着大白一起没了。徐波说,“她最初的三只猫都死了之后,感情都被掏空了,后来对猫也没太多热情了。这也是很多人,在自己的猫死后之后,没有勇气再养的原因。”

“我们最初的猫,都已经老了或死了。有人陆续养了新猫,有人不再养猫。”徐波抽了口烟,“现在只有在宠物医院才能碰到猫友,每次交流近况,聊的都是谁家的猫病了死了,谁谁谁劈腿离婚生娃移民了,感慨完猫的命运后,又会唏嘘人的生活。”

后来徐波总结,“我的猫友圈以70后这代人为主,圈里正常人很少。不像现在的90后,养猫是件很轻松阳光的事情。”

当问及原因,他回答,“当时养猫真不太能被老人家理解。能精细养猫晒猫的人,都是情感诉求比较特别的人。他们层次素质都比较高,但感情丰富而存在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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