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族谱
2018-05-28甘肃孟甲龙
甘肃◎孟甲龙
新锐/粟跃资 图
1
男瘦女扎进山间,像老妪,安卧于土地一角,等待死亡降临。
用拐棍丈量出贫瘠的长度,心如弓形。
呼吸依旧薄弱,前半生吃掉的豆芽、驴头、麦苗和玉米,与黄土地有相同的契合度。
2
走进村庄,妇人依碑而坐,抬头看我三秒后,给我黄酒、羊头、猪心和冥币。
祖父是在夜里下葬的,蜡烛燃尽最后一滴光明,乌鸦聚集在树枝,叫声婉转。
辰光佯装睡去,看见星子便想到母亲。
梦魇中的玫瑰花,被临摹成耻骨与黄金铁矿,留下证据,呈堂揭发偷情野史,不再是隐喻的狂欢。
羞赧填满河流,处女膜脉络清晰,招来杀身之祸,父亲死后,两房姨太为一只锄头打起官司。
昏鸦落在村头的老树,从此枯藤开花,带给村人盼头,姑娘对着太阳跪拜、祈福。
点上香火,烧上纸钱,斟上高粱酒。
挣开黄土地的繁文缛节,解除枷锁,我看见,星子跌落在银河系。
贫困没有逻辑,却和进化论一般完美,赞扬佛陀,赞扬行将就木的脊梁和贞洁。
3
想念故乡的云和母亲,想念案板上的鱼头和笔直的擀面杖。
眼眶悬挂在夜空,面条与谷秆争高,弯成弧形,像母亲的脊梁。
姑娘月事来临之后,我察觉到失眠真相,无非是预知未来的大爆炸与揣测死亡之后灵魂的归宿问题。
没有勇气逃离故乡,去探索彩色霓虹灯。
步履触向远方,忘掉贪、嗔、痴、怒,忘记食物。
唯独记得苍蝇和穿过窑洞的光。
村人挑逗着畜牲,耕牛除了犁地,还可以寄托性幻想,阳光升起,族人开始焦灼。
熄灭煤油火把,熄灭嗅觉,熄灭喧嚣,和田鼠一同苏醒,共享残存的土豆丝。
4
命理,是埋藏在黑夜的累赘,孟氏村只剩儿童和胡须,为猪、羊建立伊甸园。
剪掉蹄子和老皮,埋葬在村中,栽种牡丹,喂养一只乌鸦,日夜歌颂守墓人,当孝子来时,母亲贫瘠的五音愈发响亮。
阴阳人口中悼念谶语,比命还老,我也遗传了携带巫词的基因:
逢鬼叩头三次。
为故乡燃起炊烟,把悲惨打入冷宫,备好棺椁。
村里的猫大声叫春,夜行人穿上月光,走在偷盗的路上,布囊填满鱼头和豆腐。
蓝色火焰在夜里奏出平仄,村人的诱饵无非是野兽粪便,诱导苍蝇上钩。
一位行者寻觅火种,把遇见的善,带给孟氏村人,鸽子穿过长天黑夜,带来一滴雨水,为乡人守护农作物。
5
穷困潦倒,母亲没有归宿,比如牲口;死后,躺在棺材里,比如天堂。
携带贫瘠前行,跟随响尾蛇寻找白昼,寻找蜷缩在野草丛中的蓝色婴孩。
苍鹰在头顶上盘旋,欲望和星星,漂泊在耳朵与听觉之间,青灯、古佛、鬼话、粘性空气被翻译成中性词。
卜卦预测,来年农作物的减产情况,犹如巫词和诅咒。
我羡慕铁匠铺的炙热,比如柴火温暖,燃烧着贫瘠命运。
我将原谅,凌晨两点,疾走在村头砖厂的打工者与十八岁远嫁他乡的姐姐和肉食动物。
遗愿不再是遗愿,姑姑死前说母亲将埋葬在日历中,曾经分娩下畸形胎儿。
我的前半生在村里的山头想象,和麻雀交谈,和羊倌评头论足村里待嫁的姑娘。
6
贞洁牌坊,一直在寻找属于自己神经的兴奋点。
萤火虫用翅膀,扇动了一场沙尘暴,碾碎野生动物,却怯于出窍的修辞。
乡人在饥荒中,啃食骨头,用手指谴责银色器皿,乘着暮色向河西走廊迁徙。
我是流浪诗人,忠于宣纸和狼毫,忠于人间独孤,忠于雪花洁白。
猫头鹰的羽翼形同虚设,被一股寒风虚构成雕像,成为千年之后,赏心悦目的斑纹,洗濯世人的臆测。
粮仓越来越空,父亲一遍遍默念悼词,为地下亡灵歌唱。
褪去衣服和皮靴,火热的皮囊,裹着滚烫的心,冷的骨头与狰狞的微笑。
妹妹嫁在邻村,嫁妆除了匕首,就是锅碗瓢盆。
我无数次,迷失在夜里,却是第一次盗走昼的影子。
7
孩子追逐暮色,玩具除了猪牙,就是鸡头。
从百花丛到祖父坟,一路找寻故乡的图腾,不敢直视父老乡亲的眼睛与村里五个光棍的将来。
是贫瘠爪牙创造了隐形疼痛。
承接了父亲的信仰,终生孝敬神灵,从生到死,也没能挣开黑色囚笼。
揣测暴风雨之后倒伏的麦苗,在山间流浪,死亡沼气,如同脐带穿过我的心脏,抵达村庄。
糯米饭、黄酒、鱼头汤,不会临幸村人,比黑夜更接近真相,月亮和星星流下眼泪。
村人没有帝王之相,看不见夜莺,抖落墨汁,画出几位插秧女,之后,近乎失效的眸子,迸发金光。
睡意挣开牢笼,从门缝逃遁出来,落在墙上,形成内敛与灰度,如虚构情节。
8
盗墓人,用镰刀与斧头迫使姐姐做了压寨夫人。
唾沫和脊梁,是证明我身份的唯一信物,狗在雪中追逐,打更者盗走男人的假寐。
饮下鸩酒,从凌晨走向复兴,拆穿旅途,延长寿命与卑贱承诺,取消不规则行囊。
荷尔蒙停止了分泌,心智还欠火候,在早晨,心思被麻雀的叫嚣填充。
皮肤多了褶皱,匍匐在土炕,抓住木头,从磨坊出发,寻觅麦垛和笙歌。
乡愁的维生素不断流失,麦秆散落一地,一朵小白花在沟渠绽开,又自由萎缩。
孟氏村在荒无人烟的山里老去,摆脱了进化论。
白天属于众生,黑夜、镰刀和农具属于村人,庙堂保佑着土地。
菩萨雕像摆在正室,放上荤菜祭品,供客人祭祀、膜拜,我将是下一代阴阳人。
9
族谱,把贫苦日子封存在木匣子。
给流浪者馒头,用指甲凿出光的身影,凿出写实派画家的成名图,把蚊子捕捉归案。
用母亲的碗盛下人间悲伤,重新启动乡愁,舌头太疲惫,无法叙述出裸体女人和挑水汉子。
在一片雪花掷地之前,我要埋下光的种子。
苦难在电闪雷鸣后,昭然若揭,被驯服的风声,在黎明逃遁。
一句谶语,预言了死亡轨迹。
从窗口偷窥虚构派画家的意淫图,失眠者说:我在夜里看见父亲,和发出的瘦弱气息,每一分贝都充满敌意。
在凌晨两点,回忆染指过的女人和芳草,回忆属于众生的清晨和露珠。
爷爷葬在群山之间,遍地枯草,虚构出一部关于饥饿的成名史,以黄土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