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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战略竞争与中国的战略选择

2018-05-26沈志雄

世界知识 2018年10期
关键词:中美大国竞争

沈志雄

美国特朗普政府公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明确提出,大国战略竞争将取代恐怖主义成为美国最主要的安全关切,将中国、俄罗斯列为其主要战略竞争对手,并宣告世界重回大国竞争时代。为赢得大国战略竞争,美国战略学界及政府明确提出要仿照里根政府时期的对苏政策和策略,对中国实施竞争战略,这给中美关系带来了新的变数和更为严峻的挑战。

第二次冷战?

自去年底特朗普政府在《国家安全战略》和《美国国防战略》报告中明确将中俄列为战略竞争对手以来,美国与中、俄的关系日益趋紧。美俄围绕“俄干预美大选”、叙利亚战争、网络安全等问题持续角力。同时,中美关系紧张和对立也不断升级,经贸领域格外显眼。

面对美国与中俄等国对抗的不断升级,一些学者及媒体纷纷联想到了冷战。美国最新一期《国家利益》杂志更是以《美国对阵中俄:欢迎来到第二次冷战》作为封面文章。文章指出,过去几年里,俄罗斯与美国领导的西方联盟之间的“冷和平”已变得更冷、更不和平。美国和中国在军事、外交和经济领域同样也变得越来越对立。“1990年代至2000年代的冷和平已经结束。第二次冷战已经到来。”文章还指出,“第二次冷战”在很多方面类似于“第一次冷战”,不仅对立双方基本相同,相互对立的同盟体系、激烈的军备竞赛以及意识形态领域的对立和竞争,是两次冷战共同的主要内容。

以新的冷战来概括当前美国与中、俄关系的现状明显有失偏颇,不仅忽视了大国之间共同合作应对国际和地区安全问题的现实,也否定了中美之间密切的相互依存关系。但这个类比无疑异常深刻而警醒地揭示了当前国际政治的一个严峻现实,即大国战略竞争的回归和升级。

2017年11月19日,中美两军人道主义救援减灾实兵演练在美国俄勒冈州国民警卫队拉里叶军营举行。

竞争战略为美国战略学者及官员所推崇

宣布大国战略竞争的回归不仅反映了美国政府对于当前国际形势的基本判断,更具有明确的战略和政策含义。在很大程度上,这意味着美国将更多地基于“零和思维”,发展和处理与其他大国的关系,在与其他大国的交往中谋求仅仅于己有利的相对收益,而不是“双赢”结果。正如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所指出:“这些大国竞争要求美国重新考虑过去20年来的政策——这些政策基于这样一个假定,即与对手的接触以及将它们吸收进入国际组织和全球商业,将把它们转变成为温和的行为者和可依赖的伙伴。多半而言,这个假定被证明是错误的。”

更值得注意的是,为在长期激烈的大国竞争中胜出,美国将对中国等主要战略对手实施竞争战略。对美国来说,竞争战略绝非泛泛而论的与其他大国进行竞争的战略,而是具有明确而特定的含义,并因其在冷战中击败苏联所发挥的特殊作用,而为美国诸多战略学者及政府官员所推崇。

自古以来,战略竞争就是大国关系的基本形态,也是世界历史演进的重要主题。大国战略竞争的历史久远,而且竞争战略的成败也往往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兴衰。但真正将竞争战略系统化、理论化的是美国。

20世纪70年代初,时任美国防部净评估办公室主任的安德鲁·马歇尔将当时经济学和管理学领域流行的竞争战略概念引入大国战略竞争。基于长期的美苏军力平衡分析,马歇尔提出美苏将处于长期的战略竞争状态,为了赢得两国战略竞争的胜利,美国必须制定与苏联进行长期竞争的计划并确立积极的目标;应积极发挥美国在技术和管理方面的优势,同时发现和利用苏联的弱点集中发力,以牵引和掌握竞争的主动权;还应通过技术创新来创造和利用竞争优势,以增加苏联的竞争成本,从而在长期竞争中战胜对手。由于马歇尔长期供职于美国防部,此时马歇尔的竞争战略主要集中于美苏军备竞争领域,“聚焦于如何在和平时期使用潜在的军事力量,即军事力量的发展、建设、部署和展示,来塑造竞争对手的选择,以有利于己方战略目标的实现”,“通过系统、长期的战略竞争规划,使得美国在与苏联的竞争中能够更加高效、更有效果,从而能够提升美国及其朋友和盟国的威慑力和安全。”基于竞争战略的思维,上世纪70年代中期美国开始对苏实施“抵消战略”。1986年,时任美国防部长温伯格进一步加大对苏联实施竞争战略的力度,不仅在国防部建立了实施竞争战略专门机构,并积极推动将竞争战略内化为国防部的基本战略思维。虽然苏联突然解体的主要原因绝非美国对苏联实施的竞争战略,但大部分美国战略学者认为,竞争战略成功地给苏联施加了竞争成本,为美国赢得战略竞争的主动立下了汗马功劳。正因如此,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当美国再次陷入战略困境之时,美国战略学者和政府官员纷纷想到了竞争战略。

随着竞争对象、内容和手段的多元化,竞争战略出现明显的泛化趋势。不仅竞争的领域逐渐向政治、经济、金融、外交等领域拓展,还出现了劝阻战略、成本强加战略等战略变体。为应对中国崛起,在推进实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同时,奥巴马政府还基于竞争战略思维,推出了旨在抵消中国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企图主导中美军事竞争并向中国施加竞争成本的“第三次抵消战略”。此外,奥巴马政府企图打造有利于美国战略竞争新平台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以及鼓动和导演“南海仲裁案”等,都是美国在贸易和外交领域对华实施竞争战略的表现。

如何管理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

随着奥巴马政府“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持续推进,尤其是特朗普政府明确将中国确定为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战略竞争已经成为中美关系的基本格局。对中美两国来说,当前的战略竞争关系都是全新的国家关系形态。但中美当前的战略竞争远非两国的敌对或战争状态,也不同于美苏的冷战关系。更为重要的是,作为世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最大的发达国家,中美两国对维护世界和平、促进人类发展负有重大责任。为此,必须管理好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

首先要保持战略克制。守成大国和新兴挑战者都愿意相互克制是确保权势转移时不发生危险和对抗的核心。对于中美两国来说,保持战略克制意味着双方都要认识、理解并尊重对方的重大利益关切,避免有意无意挑战对方的底线,也意味着双方限制和控制國内民族主义情绪和各种利益集团可能对中美关系造成的不利影响。

其次要积极防止军事竞争和对抗的升级。实力的比拼是大国战略竞争的根本,增强、展示甚至使用硬实力既是大国竞争永恒的主题,也是推动安全困境不断升级、逐步陷入“修昔底德陷阱”的重要诱因。基辛格博士曾告诫:“中美两国能否维持和平,要看双方在追求自己的目标时能否保持克制,能否确保彼此之间的竞争只停留在政治和外交层面上。”就当前中美关系来说,军事竞争和对抗升级影响和主导外交乃至政治议程的危险仍然存在,尤其是在美国军方乃至国家战略决策层中,仍存在着使用简单化的军事手段和军事思维处理复杂问题的明显倾向。对中国来说,在继续加快国防现代化建设的同时,也应注意防止陷入与美国的恶性军备竞赛。

最后要积极推动构建中美新型军事关系。随着中美战略竞争的发展,军事领域的互动和较量将更加频繁,构建成熟、健康、稳定的中美新型军事关系,对于防止两国因误解、误判和误算而导致的冲突,加强两军之间的相互了解和互信,缓解业已加剧的中美安全困境,管理两国战略竞争具有重要意义。尽管中美军事关系一直是两国关系中最敏感、最脆弱、最困难的部分,面临着诸多的障碍和挑战,但两国两军仍需以极大的耐心、付出最大的努力,推进两国新型军事关系建设。

(作者为国防大学国家安全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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