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魅力永恒
2018-05-26刘文飞
刘文飞
世界文学宝库中总有一些常读常新的不朽之作,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即属此列。它早已被译成中文,风行于华夏大地,近年来又有多种新译版本相继面世。一部小说能在民族文化的崛起中发挥怎样的作用,《战争与和平》给我们提供了宝贵的借鉴。
伟大作家
俄裔美国作家纳博科夫在美国的大学里曾这样向学生讲解俄国文学:他拉上窗帘,关闭所有灯光,然后打开教室屋顶中间的灯,说“这是普希金”;他打开左侧的灯,说“这是果戈理”;他再打开右侧的灯,说“这是契诃夫”;最后,他冲到窗前,一把扯开窗帘,指着从窗口倾泻进来的灿烂阳光,大声说道:“这就是托尔斯泰!”在俄国这样一个以“文学中心主义”现象著称的国度里,人们崇尚文学,崇拜作家。若论被“神化”的程度,普希金早已成为一个民族文化的图腾;以深刻揭示俄罗斯民族性格乃至全人类性格中复杂的“双重人格”而见长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自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已逐渐赢得堪与托尔斯泰比肩的文学地位;而就其创作影响悠远的“现代感”而言,契诃夫时而会让我们感到他有比托尔斯泰更为亲切、更加自然的一面。20世纪的俄国文学,又相继造出高尔基、索尔仁尼琴甚至布罗茨基等“新神”。然而直到今天,在所有这些“伟大的”俄国作家中,“最伟大的”桂冠却仍非托尔斯泰莫属。托尔斯泰的偉大不仅在于其文学创作的规模和成就、风格和影响,更在于他身体力行的存在方式和作用于现实的思想力量。
不朽作品
托尔斯泰一生笔耕不辍,留下一笔巨大的文学遗产,其全集洋洋百余卷。在所有作品中,知名度最高者当属三部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和《复活》。《安娜·卡列尼娜》借助爱情故事和复杂的心理刻画,构成一部杰出的家庭小说和社会小说。《复活》通过主人公的心路历程和精神探索,构成一部杰出的道德小说和教谕小说。但就由众多的人物、广阔的画面、厚重的笔力和深邃的历史感等构成的磅礴的史诗氛围而言,后两部小说仍不及《战争与和平》。只要提起托尔斯泰,人们首先想到和阅读的恐怕还是他的《战争与和平》;在所有俄国小说乃至世界所有小说中,若要挑选出一部“最伟大的小说”,人们往往还是会首先提及《战争与和平》。
《战争与和平》,仅从小说的题目来看,就是一部史诗。自人类出现以来,战争与和平便成了社会生活中最重要的主题,如同生与死、爱与恨之于个人生活。托尔斯泰的小说广泛描绘了自1805年至“十二月党”人起义前夕俄国社会生活的广阔画面。《战争与和平》以卡拉金、罗斯托夫、鲍尔康斯基、别祖霍夫四大贵族家庭的生活为情节主线,恢弘地反映了19世纪初期的俄国社会生活。作者将“战争”与“和平”的两种生活、两条线索交叉描写,构成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壮阔史诗。与此同时,托尔斯泰深入作品人物内心,让历史画面描写与人物心路历程描绘相互媲美。托尔斯泰笔下人物的性格发展合情合理,他的这一艺术手法后来被车尔尼雪夫斯基概括为“心灵的辩证法”。车尔尼雪夫斯基概括出的托尔斯泰的另一杰出的艺术才华,即“道德情感的纯净”,在《战争与和平》中也有突出体现。与对道德情感的描写相关的,还有托尔斯泰的道德学说,即所谓的“托尔斯泰主义”。托尔斯泰主义是在托尔斯泰晚年最终形成的,但其中的一些主要内容,如博爱、不以暴力抗恶、自我完善等,在《战争与和平》中已有鲜明体现。《战争与和平》就某种意义而言,也是托尔斯泰本人追求道德完善之过程的再现。
在托尔斯泰本人的创作中,《战争与和平》构成一个高峰,他之后的创作就某种意义而言,均为这部作品的延续。人们热衷谈论托尔斯泰创作中的“转变”,认为在《战争与和平》之后,他的创作出现了某种自“战争”向“和平”的转变,即从战争史诗转向社会小说,从家庭的诗意转向社会的现实,从乐观的英雄主义转向悲观的精神求索,从客观的叙述转向主观内省,甚至从文学和艺术转向了哲学和宗教。这样的描述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吻合托尔斯泰艺术和生活之路的实际轨迹,还是一个有待深究的学术问题,但能够断言的是,所有这些“转变”均始自《战争与和平》,可以说,正是《战争与和平》开启了托尔斯泰在这部作品之后的整个创作探索过程。
文学标杆
在整个俄国文学的发展历史中,《战争与和平》是第一部具有全欧洲意义的小说。俄国文学史家米尔斯基曾说:“这部作品同等程度地既属于俄国也属于欧洲,这在俄国文学中独一无二。”
一方面,这是一部由俄国人创作的反映俄国人生活的长篇小说,它刚一面世,便令欧洲和全世界的读者感到新奇、震撼。人们既津津乐道于小说中的人与事,也为小说所体现出的巨大艺术表现力所倾倒,更令人惊讶的是,这样一部小说竟然出自此前在欧洲似乎并非主流的俄国作家之手。《战争与和平》构成了俄国小说乃至整个俄国文学崛起的标杆。
另一方面,这部作为19世纪俄国现实主义文学成就之高峰的俄国小说,却又最具有全人类性。就内容而言,它不仅是一首宏伟的俄国贵族的“英雄田园诗”(米尔斯基语),同时它也在抒写整个人类的爱与恨,生与死,战与和;就形式而言,它综合性地继承了之前欧洲小说的丰厚传统,将长篇史诗这一艺术体裁发展到极致。正是《战争与和平》在世界文学史中所具有的这样的地位和这样的意义,才使得有人称它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小说”(毛姆语),“我们时代最伟大的史诗,近代的《伊利亚特》”(罗曼·罗兰语)。
俄国作家巴别尔曾说:人一生其实不用读太多的书,有个七八本便足矣;但是,为了找到这七八本最值得读的书,则必须先读完两三千本。在数以千计的俄国文学名著中,《战争与和平》这部最伟大作家的最伟大作品,无疑就是我们最该读的那几本书之一。
(摘自《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