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念那一山美丽的桂花香
2018-05-26郭新国
郭新国
一
1990年,我考上了一所师范大学。那是改革开放的第12个年头,上师范被认为是很没出息的。上大学后,我了解到同宿舍的7位同学有好几个的第一志愿都不是师范,而是热门的法律、金融等,后来是因 “服从分配”才被拉进师范、拉进中文系的。以致开学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为自己入错校门而沮丧。有一位同学更是极端,他基本上四年都没有认认真真上过课,都是在敷衍。开学初不久,我和老家的哥哥通信,诉说自己的迷茫和困惑。他给我的回复是: “失之不忧,得之不喜。既来之,则安之。”这封回信让我逐渐稳定了波动的心。
开学初,学校搞了一个新生入学心理测试。大概我的测试分数较低,一次劳动课,慈眉善目的中年辅导员特意和我一起劳动,给我在学习交友方面支了些招。我为她的细心而感动,但不到半年,辅导员就换了。新辅导员姓李,是我的老乡。
年轻的李老师做了一件很特别的事,那就是请系里一些知名教授给我们上一次课。他说: “大家在这里读了四年书,如果连系里的一些教授都没见过,那就太遗憾了。”于是,我们陆续聆听了一些教授的课。记忆最深的是现代语言学教授刑福义,他给我们举例讲了一些语法现象,比如,你可以说 “都大孩子了,还哭鼻子?都大学生了,还哭鼻子?”但不能说 “都小孩子了,还哭鼻子?”之类。生动的讲述,让我们初步感知了做学问的乐趣。听辅导员说,他为了研究语言,曾拿着录音机在公交车上录青年情侣的谈话,差点弄出了误会。后来,我们才知道语言学界有 “北陆南邢”的说法。邢,就是刑福义教授。
教文学理论的孙子威教授,也给我们上过课。且不说讲课如何,单单那一手漂亮的粉笔字就引得我们争相模仿。而他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件事,是在一个星期一的上午。离上完课还有15分钟左右,他问我们: “上周末学校放了两场电影,同学们看了有什么感触?”见我们不搭腔,他徐徐从包里掏出一个软皮本子,说: “我觉得第二部更好看点,我写了一篇观后感,现在读给大家听一听。”观后感的内容我早已忘记了,但老师那特别的举动深深震惊了我,让我这个中文系的学生汗颜。老师都是教授了,看了电影还坚持写观后感,而我作为中文系的学生,却无动于衷。自此,我坚持写日记,并大胆参加一些征文竞赛,积极投稿。
有的老师要求比较严格。一位年轻老师,讲现代诗,平时去听他课的人比较少。到了期末考查,大家听说他的课只需要交一篇文章即可,便纷纷改弦更张,转投他的门下。谁知,他平时对人头心中有数的,这些临时 “投诚者”一概被拒之门外。还有位老师,大四临毕业时,准备抓一些人补考,弄得人心惶惶。而带我们到中学实习的胡老师,则要求我们认真备课,第一节课必须先在实习小组里说课,通过后才能上讲台。她严格的要求,让我们的第一堂课准备了近一个月,几乎将教案背了下来。她那严格的实习管理,也让我们初步养成了严谨的工作态度。
每年,学校会定期举办师生书画展等各项活动。看到老师和师兄师姐们漂亮的书画,顿生一种敬佩之情。系晚会上,一位老师用略带磁性的声音高歌一曲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让我念念不忘。而美学课上,老师让我们围绕电影进行讨论……
总之,这些师长们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他们实实在在地践行着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师德信条。
二
对比其他的师范院校,我觉得我们学校在管理上倾向于提倡自觉,可谓刚柔相济。学校更倾向于用一些丰富的活动引领学生努力向上,各种社团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老师们也大都热心支持社团活动。
比如,我加入的校文学社,一次有幸请到了学校的老师兼作家晓苏老师给我们作讲座。他在给我们讲述了自己创作一篇小说的心得体会后,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讲: “今天来参加活动的同学,毫无疑问都是文学的爱好者,但据我所知,许多同学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后,多半将这个爱好丢了。我希望大家将来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要留住这点爱好……” “留住这点爱好”,这是我那晚听到的最重要的一句话。后来,我读到了台湾学者柏杨先生的一段话,觉得与晓苏老师是异曲同工的: “只有中文系朋友,职业上有退休,事业上永远没有退休,即令活到两百岁,只要一纸一笔在手,仍照样驰骋战场,写写回忆,谈谈往事,深入地检讨人生,可为国家,甚至为人类留下无价之宝。”
大学毕业后,我牢牢记住了晓苏老师的嘱咐。在语文教学工作之余,常写下水文,也积极撰稿投稿。20多年过去了,我的作文课,学生都非常喜欢听。我辅导过多名学生在报刊上发表了文章,指导的文学社被评为广州市优秀文学社。而我自己,也在各类报刊发表了50万字的文章。这一切,我觉得与晓苏老师那堂精彩的讲座是分不开的。
三
学校有间宽大的露天电影院,依山而建,除了下雨,每周末都放电影。常常是一部内地电影和一部港台片,或者一部国产片和一部外国片搭配。电影院还是许多艺术表演的舞台。记得有一次,请来了导演孙道临,他即兴为我们朗诵了一段 《哈姆莱特》的台词独白: “生存,还是毁灭?……”还请来了“中华绿荫儿童村”负责人,为我们作报告。美伊战争爆发,也有老师及时给我们作国际形势方面的讲座。
记得有一次看了一部日本校园片,电影里的一个镜头感动了我。在一个篮球馆里,一位中学班主任一边给一个后进生传球,一边和他谈心。当时我想,将来我也要做这样的老师,用轻松活泼的形式教育学生。
篮球是中文系学生的强项,我们曾多次获得校篮球赛的冠军。受到感染,我也立志打好篮球。无奈中文系人才济济,努力了四年,我充其量只能在班队打打主力。参加工作后,我坚持打篮球,并与学生一起打。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报摊上发现了一份专业性的篮球报纸,上面刊登了球迷写的文章。我也尝试着去写,第一篇的发表大大鼓舞了我。几年下来,共发表了一百多篇。后来,我鼓励那些喜欢打篮球的学生和我一起写稿投稿,经过努力,有十几位同学的文章发表了。学生和我的文章成为了作文课上的范文。这对我们那所普通中学的学生来说,是很大的一个鼓舞。我觉得,取得的这点成绩与大学的露天电影院分不开。毕业10周年、20周年,我们都回母校聚会,露天电影院是不可或缺的一站。
四
学校的校花是桂花,校园里广泛种植,据说多达上万株。每年9月,校园的桂花开了,香气馥郁。新生报到,带着收获步入高等教育的殿堂,开始了新的求学之旅。因为校园桂花多,学校的山叫桂子山,学校的文体比赛也多被冠以“桂子山杯”。但较之一路之隔的武汉大学,较之其珞珈山、樱花,我们的山和花显得平淡多了。但20多年后,当我给学生讲解李清照的《鹧鸪天·桂花》一词: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我想起了母校的桂花,一刹间,我觉得母校作为一所培养教师的校园,选择了桂花是何其明智。学子们在四年的耳濡目染中,被浸润了桂花的品格:色淡,性柔,甘于平凡,但自有芳香。
记得大三时学校举行校庆,校友发言环节,最重要的嘉宾是一位身为中学特级教师的师姐,她回忆了读大学时参加万米长跑的青葱岁月。转眼20多年过去了,我也成为了中学教师中的普通一员。我常想,母校哺育出来的莘莘学子,只要还扎根于教育园地的,桂花的香气一定渗入了他们的骨髓。相信他们早已或终将长成一株株香气馥郁的桂花树,年年岁岁,在冬的日子里积淀,在春的日子里播种,在夏的日子里挥汗,在金秋的季节里,收获着花香。
2011年,新校歌问世,仿佛呼应了李清照的那首桂花词:
武昌启蒙,桂香流动,桃红李白映苍穹。百年参天树,万里浩然风,神州正葱茏。
大爱无垠,博雅为宗,青春似火别样红。今日你立言,明日我立功,师德唱高风。
母校名为华中师范大学,感念那一山美丽的渗入骨髓的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