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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曼殊的爱与哀愁

2018-05-25欧阳军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18年4期
关键词:情爱

欧阳军

初恋失意

1884年6月,苏曼殊出生在日本横滨,当时其父在日本经商,纳日本下女(佣人)而生曼殊。5岁那年,曼殊随父回国,在故乡广东省香山县的一个小镇住了下来。该镇地处山坳,山下松竹遍植,苍翠横空,风景优美。故乡的童年生活虽然给曼殊带来了欢快、欣慰,然而由于其复杂的身世,他时常遭到乡邻和家族的歧视。

童年的曼殊过早地感受了世态炎涼,长期压抑的心理逐渐形成他孤僻的个性。13岁那年,他自投佛门,后因偷吃鸽肉,杀生犯戒,被逐出寺。15岁时,曼殊随表兄东渡日本寻母。次年,其养母河合仙带曼殊来到他的出生地——距横滨不远的逗子樱山村,在那里曼殊遇到了他的初恋情人。

河合仙家面临小溪,小溪清流萦回,水光潋滟,景色宜人。与河合仙家一溪之隔住着一个名叫菊子的姑娘,姑娘颜似桃花,娇美可人。此时的曼殊正处在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期,对异性的渴求开始在心中萌动。他时常为菊子的倩影所牵念,热切地盼着爱情的降临,却又总得不到一表情怀的机会。日复一日的精神折磨使他变得焦躁不安、神志纷乱。忽有一日,一只信鸽落在曼殊的窗前,鸽足上用红线系一字条,曼殊打开后竟看到了菊子姑娘的手书诗一首:“青阳启佳时,白日丽肠谷。新碧映郊垌,芳蕤缀林木。轻露养篁荣,和风送芳馥。密叶结重荫,繁华绕四屋。万红皆专与,嗟我守茕独。故居久不归,庭草为谁绿。览物叹离群,何以慰心曲。”

诗意温存,充满柔情。原来菊子姑娘也早被曼殊所吸引,苦于无法表达,遂以信鸽传情。曼殊为这意外的福音而欣喜若狂,他立刻作书回复。从此这对旷夫怨女情书往返,殆无虚对。初恋的新鲜、甜蜜使曼殊激动不已,他由此感受到了人世间的乐趣与温暖,对生活充满了信心与希望。后来,两人的爱情被双方家人发现,并遭到严厉阻断。菊子自知与曼殊的结合已不可能,绝望之际跳海殉情。曼殊为此痛不欲生,又一次出家皈依佛陀。

曼殊再次出家后,并不安心于寺庙中的清冷生活,不久,他离开寺院赴日本横滨,并在日本积极参加反清爱国运动,弄潮于革命激流之中。之后,他回国到章士钊、陈独秀、张继等人创办的国民日报社工作,后因愤慨于《苏报》案的荒谬判决,于广州海云寺披剃,再度出家。然而,他终未能静修成佛、忘记人世,寺外的生活依然影响着他。久而久之,他厌倦了出家生活,着僧衣而还俗,过着半僧半俗的生活。这时期他加入了黄兴领导的华兴会。长沙起义失败后,他参加了华兴会部分会员在上海举行的秘密会议,然而他的态度是消极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这时期他不仅逐渐丧失了宗教信仰,也丧失了严肃的生活态度,既愤世嫉俗,又无可奈何,终变得玩世不恭,游戏人间。

风月场所

1905年秋,曼殊应聘到南京陆军小学任教。鼓乐喧天、灯火达旦的秦淮河成了他聊以自慰的去处。渐渐地,他与秦淮河校书(有才学能诗文的妓女)金凤交往甚密,情深意笃。然而,曼殊与金凤的情爱只局限于精神上,当金凤绝望于同曼殊的结合后,离曼殊而去。之后,曼殊频繁出入风月场所,消极沉沦,虚掷光阴。在曼殊生活的时代,文人学士隐退避世,削发为僧者甚多,而作为僧人公然出入青楼者,曼殊最为突出。他一方面以此表示对现实的抗议和逃遁,另一方面以此表示对清教徒生活的反叛。

不过曼殊在风月场所非常怜爱校书,从不欺负和调戏校书,更不与其发生肉体关系。长期的性压抑使曼殊产生了一种变态心理,他经常招校书而来,却又瞪目凝视,久无一言,随即遣之而去。为此不少校书在私下议论曼殊“和尚真是个疯子”。

有段时间,曼殊侨寓上海沧州别墅,此处地邻静安寺,绿槐夹道,环境清幽绝俗。曼殊常由校书陪同,乘坐华贵的车子绝尘而驰。当时,陈英士任上海都督,故人情重,常去看望曼殊。曼殊向来不以交结权贵而损其节操,因此即使对于友人陈英士也不主动靠拢。陈英士却笑着对他说:“和尚在风尘中生活,不可令床头金尽。”于是,陈英士以千金相赠,曼殊花钱如流水,往往逾月而罄,罄则再赠。陈英士的慷慨为曼殊长期流连于上海风月场所创造了条件。

当时曼殊喜爱而又颇多往来的青楼女子有桐花馆、素贞、花雪南等数人,她们在曼殊的周围组成一个特殊的女性世界,任凭曼殊翱翔其间。桐花馆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偶尔亦仿效欧洲女子花冠革履,宛然西方美人。曼殊诩其“惊才绝艳”,甚是钟爱。素贞是当时上海的著名校书,曼殊同她交往亦多。曼殊的行箧中有素贞照片多幅,他时常将其挂于四壁,默默欣赏。然而在众多的女子中,对曼殊的生活、情感以及创作产生较大影响的则是花雪南。

据说,当时女英雄秋瑾十分赏识花雪南,曾赠她七绝两首,以“雪南可人”四字嵌入其中。曼殊很欣赏花雪南,花雪南亦倾恋于曼殊。花雪南性柔曼、寡言语,姿容清丽,曼殊及其友人戏称她为“温吞水”,意即暖而不热。然而,曼殊与花雪南照例只是精神上的眷恋。曼殊认为,与其与钟爱的女子结为百事哀的夫妻,招忧致怨,倒不如各自归四海,反留得后时的回味。在爱情中这种欲行不得、欲罢不能的彷徨情绪,曼殊曾在一首诗中做了表达,这首诗是现在传世的曼殊唯一的一首七律,也是他脍炙人口的著名诗篇之一:

何处停侬油壁车,西泠终古即天涯。

拗莲捣麝欢情断,转绿回黄妄意赊。

玳瑁窗虚延冷月,芭蕉叶卷抱秋花。

伤心怕向妆台照,瘦尽朱颜只自嗟。

友人郑桐荪读到曼殊的这首诗后,步其韵以诗慰曼殊:“曾傍红楼几驻车,青衫无奈又天涯。诗成百绝情难写,雪冷三冬恨梦赊。漫去深山盟落叶,应怜空谷老名花。朱颜未减少年态,何事频频揽镜嗟?”曼殊虽说没有再返“深山”,却也未能怜惜“老名花”,他离花雪南而去,而郑桐荪留下的“雪冷三冬恨梦赊”却让人们回味无穷……

邂逅雪鸿

1908年11月,苏曼殊应爪哇华侨的请求前去南洋讲学。彼时,站在航船甲板上的他竟巧遇恩师庄湘及其女儿雪鸿。雪鸿是一位苗条、美丽、热情的西班牙女郎。雪鸿和曼殊之前还有一段渊源。多年前,曼殊还俗后曾在香港逗留,他听说曾教过他英文的西班牙牧师庄湘先生也在香港,随即前去看望。曼殊在与庄湘的多年交往中,发现这位异国长者“清幽绝俗,实基督教中铮铮之士,非包藏祸心、思墟人国者”。庄湘的博学多才为曼殊所称道,师生感情甚厚。

庄湘的女儿雪鸿在同曼殊的接触过程中,为他落拓不羁、热情奔放的性格以及横溢的才华所吸引,因此,时常表现出对曼殊异乎寻常的热心与关注。庄湘本来就很器重曼殊,又见雪鸿有情于曼殊,便有意撮合他们。庄湘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曼殊,曼殊闻之沉思良久,他既为老师父爱般的真情所感动,又觉得难以从命。曼殊虽然返回世俗生活,但爱情上的创伤依然很深,一时难以愈合。他很喜欢雪鸿,又觉得不能误其终身,于是以曾出家为借口婉拒了。庄湘知道此事不能勉强,以后便不再提及此事,但他仍一如既往地疼愛曼殊。达观的雪鸿在曼殊拒婚之后,依然对他充满友爱之情。

此次意外邂逅让曼殊与雪鸿又回到了以前那种纯朴的情感当中。他们无拘无束地交谈,强烈的共鸣使他们谈得十分投机。从香港到新加坡,行船四日,曼殊受到雪鸿的鼓励,完成了《英吉利闺秀诗选》的翻译,准备收入他当时正在编辑的《潮音》一书,译稿由雪鸿抄写。手稿的封面上留下了雪鸿工整清秀的字迹:“曼殊《英吉利闺秀诗选》一卷,西班牙雪鸿手抄于南天旅次。”

船在新加坡停泊后,庄湘、雪鸿父女登岸转乘西去的轮船。旅途的疲劳、工作的紧张以及与雪鸿分手的悲凉之情,使曼殊病倒在新加坡一家医院里。他拿着雪鸿赠予他的《拜伦诗集》,满腔愁绪凝聚于笔端:“秋风海上已黄昏,独向遗编吊拜伦。词客飘蓬君与我,可能异域为招魂?”曼殊与雪鸿之间这段纯朴无瑕的感情成为曼殊一生十分珍惜的美好回忆。

再坠情网

1909年,苏曼殊因病东渡日本东京休养。当时曾在浙江杭州陆军小学担任国文、史地教员的陈独秀,因密写革命檄文张贴于府署衙门,事发后被迫亡命日本。曼殊与陈独秀在国内私交甚笃,在日本他们又同住在东京猿乐町。

猿乐町为歌舞演员居住地。风流倜傥、多才多艺的曼殊很快就熟悉了寓所周围的歌舞伎,他常和陈独秀一起去听歌看舞,并与女伎交友。陈独秀的婚姻也很不如意,少年时由家人包办,两人感情不睦,常有争吵。他对曼殊亦十分怜悯和同情,常劝曼殊多接近女性,早日成家,以改善生活环境和气氛,从而调节自己的心理。曼殊非常感谢好友对他的关心,但总觉得心灰意冷,难动真情。

猿乐町的女演员中曼殊喜爱的有几个,但多是逢场作戏,独有一个色艺双全的弹筝少女揪住了曼殊的心,他又一次堕入情网。

一次乐器演奏会上,一个身着白色和服、素静如玉的弹筝女子,曼殊一见便再也忘不了了。他迫不及待地走访了这位弹筝女子,知她叫百助,家庭贫寒,身世悲惨。曼殊十分同情她,体贴地安慰她,临走还赠诗一首:“碧玉莫愁身世贱,同乡仙子独销魂。袈裟点点疑樱瓣,半是脂痕半泪痕。”诗意即劝慰百助不要因为出身低微而感到自卑,并且告诉她,他们还是同乡。

随着交往,曼殊与百助相恋了,然而这种快乐是游离不定的,它既逼真又虚幻,糅合着苦恼,掺杂着企盼。曼殊觉得自己多年面壁,端坐静修,应该说早已参悟,他后悔自己结识了这样一位志趣相投而又美丽多情的女子,以至于在感情的旋涡中无力自拔。他想到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负情人,是不应该亵渎别人感情的,他在进与退的矛盾中忧虑、彷徨。现实对百助同样是残酷的。她爱曼殊,但在清楚地知道曼殊的态度后,她十分理智地选择了离开。分手前,百助淡扫蛾眉,步履轻盈地来到曼殊面前,要曼殊为她作画留念。面对百助从容的神态,曼殊感觉到周围仿佛笼罩着一种生离死别的悲壮气氛。他一边调色作画,一边止不住热泪横流。事过很长时间,有一次曼殊游历日本著名景点琵琶湖时,面对旖旎的风光,又一次想到了百助,于是,他饱含热恋、决绝、痛苦之情,写就了著名的《寄调筝人》组诗3首:

禅心一任蛾眉妒,佛说原来怨是亲。

雨笠烟蓑归去也,与人无爱亦无嗔。

生憎花发柳含烟,东海飘零二十年。

忏尽情丝空色相,琵琶湖畔枕经眠。

偷尝天女唇中露,几度临风拭泪痕。

日日思君令人老,孤窗无那正黄昏。

在这组诗中可以窥见曼殊那波澜起伏的感情世界,以及在芒鞋破钵下掩盖着的一颗多情的心。

余音绕梁

丰富的情感生活时常困扰着曼殊,他不想沉湎其中,却又无力自拔。过去的一切时常会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一个个曾经给他带来无比欢乐而终又离他而去的女子不断地在他的记忆中复活。曼殊原本就多愁善感,精神脆弱,经历了感情的风风雨雨后,他变得更加敏感和怀旧。那些刻骨铭心的爱并没有消失,他要排遣那积郁在胸中的惆怅,他要释放那无法禁锢的情愫,他要倾诉自己的一腔爱恋,于是曼殊哀婉绝伦的组诗——《无题》8首诞生了:

水晶帘卷一灯昏,寂对河山叩国魂。

只是银莺羞不语,恐妨重惹旧啼痕。

软红帘动月轮西,冰作栏杆玉作梯。

寄语麻姑要珍重,凤楼迢递燕应迷。

绿窗新柳玉台旁,臂上微闻菽乳香。

毕竟美人知爱国,自将银管学南唐。

棠梨无限忆秋千,杨柳腰肢最可怜。

纵始有情还有旧,漫从人海说人天。

空言少据定难猜,欲把明珠寄上才。

闻道别来餐事减,晚妆犹待小鬟催。

罗幕春残欲暮天,四山风雨总缠绵。

分明化石心难定,多谢云娘十幅笺。

绮陌春寒压马嘶,落红狼藉印苔泥。

庄辞珍贶无由报,此别愁眉又复低。

星戴环佩月戴珰,一夜秋寒掩洞房。

莫道横塘秋露冷,残荷犹自盖鸳鸯。

这组诗概括了作者与云娘相识、相爱、分手、怀念的全过程。每首独立,却又首首相连,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犹如一条清澈的小溪,在月光下静静流淌,平静、舒展,令人百吟千咏不厌。很显然诗中的对象并不是云娘一人,而是曼殊与众多女子恋情的集中性表达。

1915年,曼殊创作了著名小说《绛纱记》,小说的主人公身上有着曼殊的浓重印记,曼殊将自己的所爱、所恨、所愁、所感,一股脑儿通过小说表现了出来。《绛纱记》对恋爱自由发出了强烈的呼吁,表达了个性解放的新意识。同年7月,该小说发表在《甲寅》杂志上,陈独秀为其作序,指出:“人生最难解问题有二:曰死,曰爱……”高度概括了小说“没有爱,毋宁死”的主题。

曼殊的一生与情爱结下了不解之缘,情爱既给他带来了欢愉,也给他带来了痛苦与烦恼,然而也正是因为他丰富的情爱生活,才构成了他大量情爱诗、情爱小说的创作素材。曼殊的文学作品悲剧色彩很浓,正如茅盾评论所说:“我好像看见作者的太炽热的心在冷冰冰的空气里跳跃。它有很多要诅咒,有很多要共鸣,有很多要反抗。它焦灼得团团转,终找不到心安的理想、些微的光明来。”透过曼殊充满悲剧的文学作品,亦可透视出曼殊充满悲剧的情爱生活。

由于曼殊喜怒无常,喜欢暴饮暴食,他最后被肠胃病夺走了生命。1918年5月初,时年35岁的曼殊在病榻上完成了他传世的最后一部爱情作品《非梦记》。他感受着作品中爱情的温馨,带着对情爱的幻梦和遐想,走完了他艰难的人生历程,留给人们对其情爱生活的无限回味和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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