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余华作品中的儿童形象
2018-05-25张菲菲
张菲菲
摘要:余华在他的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儿童形象,这些孩子和其他物象一同构成了余华荒诞却又真实的小说世界。这篇论文就是从繁华世界的孤独者,残酷世界的牺牲者,成人世界的探索者三个方面论述余华作品中的儿童形象,进而佐证余华作品追求真实性的品质。
关键词:儿童;孤独者;牺牲者;探索者
从1983年1月在《西湖》杂志第一期发表处女作《第一宿舍》到今天已三十余年,余华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真实世界的大门,塑造了一个个神秘却透彻人性的人物形象。其中,他塑造了一系列儿童形象,他们作为一种独特的存在与残酷的成人世界形成鲜明的对照。本文就从繁华世界的孤独者、残酷世界的牺牲品、成人世界的探索者三个方面论述余华作品中的儿童形象。
一、繁华世界的孤独者
余华在他的随笔散文《虚伪的作品》中讲到“当我不再相信有关现实生活的常识时,这种怀疑便导致我对另一部分现实的重视,从而直接诱发了我有关暴力和混乱的极端化想法。” (1)余华在他的作品中为我们重构了一个真实的无序的现实世界。在这个充满血腥暴力和残酷的世界中,孩子成为无处倾诉的孤独者,成为浑浊世界的清醒者。他们始终缺少与成人世界平等对话的可能性,在父母及周围人的眼中,他们只不过是孩子,没有值得成人尊重的必要和可能。然而,也是这些孩子,他们勇敢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敢爱敢恨,真实而不造作地向这个世界倾情诉说。
《现实一种》中的皮皮是个孤独的孩子,在他的家人上班之后,留在家里陪伴他的是一个神智不太清楚,整天幻想自己的骨头正在一点点腐烂的祖母和尚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堂弟。皮皮只能在那个飘雨的日子看着滑过玻璃的像蚯蚓般的雨滴,听着雨滴打在不同的物体上发出的四种高低不同的声音,他想要找个倾诉的对象,于是他去告诉祖母,告诉堂弟“现在正下着四场雨” (2),他的祖母只是打了一个响嗝,他的堂弟欢呼雀跃的样子引起了皮皮的兴致。他想方设法的把堂弟弄出点动静来,在这个过程中,皮皮借助这些可以发出声响宣泄他无聊的情绪。关爱的匮乏让这个4岁的孩子只能自己模仿成人世界的样子来打发漫长而无趣的时光,他无意识的行为将成为这场家庭悲剧的导火索。
在《在细雨中呼喊》中,孙光林用回忆的方式追述了他充满温情与苦难的少年生活。六岁他就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送给了远在孙荡的王立强,在度过了比较温馨快乐的短暂的六年生活之后,王立强的意外死亡和继母的离家出走让一个12岁的孩子在一夜之间成为孤儿。他一个人跑回了自己原来的家,但是,这是一个充满争吵,缺少亲情,在贫困中难以为继的家庭。他一回来就感到了孤立无援,池塘在那段孤苦无依的时光里成了孙光林唯一的心灵慰藉。
余华在《虚伪的作品》结尾处谈到风景和人物同样是作品中的道具,他们相互作用,展现出完整的欲望,即象征的存在。日本文艺理论家柄谷行人在《日本近代文学的起源》中也提到了风景的发现以及风景和文学的关系。当周围的人们不能给孩子以需要的关心,他转而求助的风景是现实世界的一种无法挣脱的寓言。
二、残酷世界的牺牲品
余华作品中塑造的是一个充满血腥、残忍和暴力的世界,是一个撕破日常面纱的真实的令人难以接受的世界,是一个充满寓言性和警示性的世界。在這个世界中,清新的儿童形象是这恐怖世界的清流。他们试图通过自己的方式打破这虚伪的谎言,但是余华并没有因此而给予这些孩子一些同情,他仍然让这些孩子经受现实生活的残酷摧残,最后长成成人的样子或被成人世界残忍地扼杀。在这种极端折磨的安排下的孩子,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之中艰难前行,他们成为历史和现实的牺牲品,成为遭人诟病的历史错误和现实法律的无辜受害者。
《现实一种》中的皮皮在无意识下摔死了自己的堂弟,这成为成人之间互相报复的靶子,他的叔叔活生生把他以同样的方式置于死地,他或许到死亡的那一刻也无法理解自己的叔叔为什么要这样做。成人之间的复杂和纠葛最终仍然通过暴力的方式来解决,这是成人世界不言自明的规则,然而,这些所谓的规则孩子却需要牺牲自己的天真或者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理解。
《河边的错误》中的小孩经常一个人到河边玩耍,他第一个发现河边有一个埋着的人头,于是他以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心情跑回家告诉自己的父母,但是很快他就感到了作为孩子说话的无力感。他的父亲打了他一个耳光,叫他不许胡说,他父亲的朋友们冲着他嘻嘻地笑,他的母亲也让他不要乱说。只有几个比他稍微大一点的孩子相信了他,答应和他一起去河边看看。他在这几个孩子中找到了自己渴望的信任感。后来和警察马哲一起查找犯罪嫌疑人的过程中他也担心自己是个孩子怕遭到警察的嫌弃,所以他一直不停地希望得到马哲的认同。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阳光可爱的孩子最后成为疯子屠刀下的无辜的牺牲品。他的死亡得不到昭雪,只是因为现存的法律拿一个精神病患者无计可施。一个脆弱的无力自救的生命在现实的法律世界的“维护”下却最终成为法律的送葬品,法律和知识的力量在一个疯子面前的束手无策让人愤恨,让人心寒。孩子在这里成为一种牺牲品的象征。在一个成人掌权的世界里,孩子作为弱势群体没有能力健康地成长,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是一个无法挣脱的牢笼,他只能在其中“被行走”,他渴求的尊重和信任只不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幻想如此而已。
在余华的作品中,孩子成为荒诞世界的一个佐证,他们在目睹了世界的残酷无情之后,或选择妥协,或进行无力地抗争,最终他们只有两条出路,一条是成为这个虚伪世界的附庸品,一条是成为这个残酷社会的牺牲品。这些曾经天真的孩子们对未来对明天充满渴望和期盼最终在时光的流逝中被消磨殆尽,这是每一个在这个社会中行走的人类的最终归宿。等繁花落尽,回首却发现一切不过是早有安排的无路可逃。余华通过孩子的结局暗示着人类的归宿。
三、成人世界的探索者
在余华的作品中,有这样一群孩子,他们对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他们勇敢地走出家门,走出自我,他们在成人的世界中踽踽独行,然而,等待他们的不是他们渴望的亲情友情爱情,不是真诚善良尊重,也不是地位金钱和荣誉,他们在总会面对的生活里跌跌撞撞。余华是个善于书写真实的作家,他没有对残酷的现实进行美化的冲动,也不会可怜读者泛滥的同情心。他用细腻的笔触来写一个孩子磕磕绊绊的成长,来写他们被生活打磨过的样子。从纵向的时间来看,他们的年龄由小变大,从横向的精神历程来看,他们由对未知世界的了解到充满希望到最后苟且,这实际上是社会底层大多数人的真实写照。
在短篇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中,余华写了一个从家庭的温室中走向社会的孩子,男孩是抱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向往奔向外面的世界的。他怀着一颗纯真善良的心,他一直在寻找象征着幸福归宿的旅馆,他试图与周围的人建立良好的关系,但是,很快现实就给了他沉重的打击。男孩试图像个大人一样老练地把烟递给汽车司机,在他的想法中,司机接了他的烟就得让他搭车了,所谓吃人嘴短,可是,司机的做法却出乎他的意料,司机让他滚开,最后虽然他死皮赖脸地上了车,但是,汽车抛锚,很多人来抢走了车上的苹果,并把车上能拆的都一抢而光,最气人的是汽车司机不仅不管,还抢走了男孩的书包,和别人一起坐拖拉机逃之夭夭。最后被打的遍体鳞伤的男孩在遍体鳞伤的车厢里孤独的睡去,在余华精心营造的荒诞世界里,这些苦难和不幸成为人生的缩影,在人渐渐长大的过程中,也愈加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和本质。当然,生活也并没有如此糟糕,在漫长的岁月中,总会照进和煦温暖的光芒,让我们不惧未来,勇往直前。
《在细雨中呼喊》中冯玉青的儿子鲁鲁自小便经历人世沧桑。在他七岁的时候,母亲因为卖淫被抓,他拿着母亲留给他的三元五角钱独自一人坐车去母亲流放的农场,他用全部可以派的上用场的对成人的了解准备买一根香烟贿赂司机,当他把一根汗水浸湿的烟递给司机时,司机看了一眼就把这根香烟扔出了窗外,不过还好,好心的司机还是在农场为孩子停下了车,这是作家也是生活给我们投射的一缕阳光。
在余华的短篇小说《朋友》中,叙述者是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他为了省下一角钱想着去炼油厂的澡堂洗澡,在遇到象征着权力和暴力的昆山时,他立即忘记了自己此前的计划,他像所有喜欢围观的小市民一样拥簇着昆山去找石岗决斗,他羡慕昆山、石岗身上的迷人的力量,仗着昆山的气势狐假虎威,在这个十一岁的男孩渐渐了解社会这个大学校开始,他的身上便开始积聚这样的品质。
余华没有采用非善即恶的手段处理人物,而是从儿童初探成人世界的视角刻画了人性的多重面孔,為读者塑造了一个非扁平化的,圆形的人物形象。余华笔下残酷的但又带着些许温情的世界是我们置身其中却不能自识的真实的世界。
四、总结
余华的创作道路已逾三十年之久,在这三十载中,余华几经变更自己的艺术追求,但是有一点不变的是他一直致力于寻求真实性写作。他在自己的作品中用真实细腻的笔墨勾画出一个充满暴力血腥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孩子这个群体和成人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渴望被尊重被信任被肯定,他们对未来充满期待,他们爱着他们的家人、自然和生活,渴望着被人疼爱。然而,我们的世界给了这群孩子什么?失望?孤独?还是妥协?这是余华的虚构的小说世界,可是,这样的虚构又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罗伯·格里耶提出了新小说的看法,他“认为文学的不断改变主要在于真实性概念的不断改变”,他提出“世界既不是有意义的,也不是荒诞的。它存在着,如此而已 (3)”,余华在自己的写作中也在不断地探索真实的写作道路。他在荒诞的世界中还原了孩子的迷茫、孤独、无助,以及在社会的大染缸中艰难生存的原貌,投射出神获得本质。
注释:
(1)余华,《虚伪的作品》,选自《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作家出版社,第168页,2008.5。
(2)余华,《现实一种》,作家出版社,2008.5。
(3)罗伯·格里耶著,朱虹译,《未来小说的道路》,1956年,是“新小说”派的理论宣言。
参考文献:
[1]余华.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M].作家出版社,2008.5.
[2]余华.现实一种[M].作家出版社,2008.5.
[3]余华.在细雨中呼喊[M].作家出版社,2012.11.
[4]柄谷行人.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M].三联书店,2006.8.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文学院)